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七月溽暑,房玄龄进位司空,烧尾宴进奉至禁中谢恩。翌日房玄龄在宅邸中摆宴,一时间往来车马络绎不绝,无不是峨冠鸿儒及卿大夫。
筵席中笑语晏晏,房家人忙里忙外。不比进奉至宫中的六十六道烧尾晏来得惊人,三十六道菜色也够房家女卷及仆佣忙得晕天转向。
「纯臣,」房玄龄笑着与尉迟恭聊着尉迟家新修葺的正堂,突然唤道:「为老夫取来前几日为尉迟刺史绘制的水墨画。」
韩纯臣半跪在房玄龄座席下首,一袭宝蓝色暗绣深靛色云纹银銮对襟广袖衣衫,腰际一块白玉佩,墨发梳拢于后,髻上插着一只简朴的银玉簪,看来干净温和。他垂眸敛目应了声,放下手边执壶,站起身往房玄龄书阁走。
「这小子两年来倒是沉稳低调,没了当年曲江宴的狂气,真可惜了!」尉迟恭望着韩纯臣离去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他虽没亲眼见到那日的情境,但两年前曲江宴韩纯臣所作所为可说是轰动长安。怎么那股侠气没了,只剩弱质文人的味道?说好的杀敌壮志呢?
房玄龄听了,轻咳一声,道:「恐怕这才是纯臣真正的性格,当年曲江宴不过是想引起圣人注目罢了。倒是你,行事进退有度,别太张扬啊。」
房玄龄指的是十年前尉迟恭在庆善宫当众殴打江夏郡王李道宗一事。只是世事无常,尉迟恭躲在家自省,李道宗却因贪赃罪下狱,削去职务和封邑。
「知道,我这十年可收敛多了,闭门炼丹呢。说到这儿,和你打个商量,借韩纯臣一用。」
「炼丹?」房玄龄笑了笑,打趣说;「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想韩纯臣在孙思邈门下两年,想必也学得一些皮毛吧?」尉迟恭坦承不讳。
「呵,要驱使纯臣不容易。」房玄龄笑道。
「难不成你也使唤不动?我就不信!房谋杜断可不是浪得虚名!」尉迟恭奇道。
房玄龄捻须,淡笑道:「我是怕你使唤不动他。」
原先房玄龄听了孙思邈对韩纯臣的评价,心有芥蒂,却没想到他的行止与曲江宴那日大相径庭。对他低眉顺眼,恭谨至极,侍奉笔墨外,甚至连婢子侍茶的事都肯做。
除了与他进宫做九殿下李治的侍读外,只要得空,韩纯臣几乎都随侍在他身边。但韩纯臣对其他人却不是这样子,绝不吃亏。
韩纯臣刚入他门下时,年长的门生欺他年幼挤兑了数回。他门下的门生哪个不是自视甚高,文人相轻无非动嘴皮与笔杆,年长门生却次次铩羽而归。
房玄龄心想若是在朝为官,韩纯臣铁定树敌无数。却又惊奇发现不过一旬这些门生一改之前剑拔弩张的情况,处得极好。他私下探查才知道韩纯臣竟以利诱服人。
倒不是韩纯臣贿赂他人,而是指点营生门路。即便在李唐商贾之流为人轻贱,但只要无须露面能让荷包装满银财,谁不要?冲着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韩纯臣这「道」给得清贵,人人趋之若鹜。恩威并施,张弛有度,黄口小儿心计之深,真让人不能小觑!
不过,令房玄龄信任韩纯臣的契机却是几个月前他让毒虫咬了一口,伤口生疮化脓,又臭又烂,看了许多大夫都没好。韩纯臣自荐与孙思邈学医,可否让他试试。
房玄龄正愁着,便随口答应了。没想到韩纯臣竟亲手清理患处,涂药布敷,不嫌脏臭。
房玄龄心中大为震动,却不动声色问:『你这般服侍我,岂不折辱了颍川县公世子的身份?』
只听韩纯臣淡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侍奉师尊理所当然。』
听听这话,嘴多甜啊?明知他是溜须拍马,但听在耳里多舒坦啊!
想到这儿,房玄龄对尉迟恭说:「这孩子聪慧深心,你得拿东西跟他换。」
「还不容易?看他当年柴刀劈竹的身姿,资质不差。我把一身绝学传授他当交换吧。」尉迟恭得了房玄龄首肯,认为一切好办,拍胸脯承诺。
「那也得他愿意。在我这里两年,可没见过他舞刀弄枪。当年那一手兴许真是熟能生巧。」房玄龄惊诧。
「呵,熟能生巧?至能御风而行?这种的人我可没见过。总之,韩纯臣这学生我收定了。」
「老夫可以命他过去你那,但你可别打坏了他啊。否则老夫可难向圣人与韩侍郎交代。」
房玄龄苦笑,忽而查觉不知何时他居然舍不得韩纯臣吃闷亏了。也罢,佳儿慧徒,勤恳力学,内行饬修,谁能不爱?
那厢愉快地计算,韩纯臣却是不知。
他捧着那卷水墨画,信步走出书阁。眼前曲廊通幽,却抵达不了他想去的内院。
毕竟是他太天真了。
房家与太宗李世民御赐给他的宅子同在胜业坊,然而,房家规矩严格,男女有防。眼前这堵高墙耸立,分出内外苑,非房姓男子不得入内。自以为投入房玄龄门下就能近水楼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