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袅袅冒着白烟。
“小纯,”她猜到他有心事,但没想到这个心事居然跟自己有关,“爸爸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哈?”
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女孩想也没想、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我不去。”
李朝东没想到她的态度这么坚决,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惊讶,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抿着嘴角试图说服她:“一共就一个月时间,爸爸已经跟那边说好了,把梦华的戏份尽量压缩到一起,一个月内全部拍完……”
不是没想过找年轻小演员救场,甚至顾青他都考虑过了,一是没有经验,现教太费时间(江导也未必看得上),二是形象、气质不符合——《故园》的女主角林梦华是个典型的城里姑娘,面容姣好、身材纤瘦,颇有些无伤大雅的矜持和傲气,然而家境贫穷,上不起学,小小年纪就带着妹妹卖花补贴家用。
这是一个复杂而经典的文学形象,她美丽、纯洁、天真,同时自卑、自傲、市侩、胆小,没有足够深度的理解和表演天赋,恐怕会流于表面,成为整部电影最大的败笔。
“我马上就二模了,”李纯的眼神写满了不敢置信,“哪有时间搞这些?”
不说走位、造型什么的,台词都得要现背,一个月无论如何来不及的。
最终爸爸让步道:“周末我先带你去片场看看,你再考虑一下,可以吗?”
谁都知道林梦华的原型是他的妻子,如果不是年纪实在相差太大,江靖甚至考虑过请吴秋芳本色出演。
“要的就是那种原汁原味的感觉,那种劲儿。”
世纪末的时代变革,香港回归的万人空巷,经济飞速发展、文化日新月异,一个农村少年在大城市里辗转沉浮,跌撞向前。
他还记得自己抵达A大的那天,特意用水梳了头发,穿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脚下踩着同色的亲戚淘汰下来的运动鞋,尽管已经非常小心,坐火车时鞋子还是被一个Cao着南方口音的大姐踩上了几脚脚印。
他没有出过省,A市在他心里就等同于北京,放眼望去到处是高楼大厦,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行走在街道上。年仅十八岁的李朝东看着壮丽的校门和巍峨崭新的教学楼,一时不敢把包里的玉米面窝窝拿出来吃。
就那么生生饿了一整天。
在全国各地的佼佼者面前,那点优等生的骄傲很快荡然无存。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同学里不乏各省市的状元、榜眼、探花,拿过竞赛一等奖的更是数不胜数,心态几乎崩掉。
“连续几次考试没有考好,很快老师们就对我失望了,除了一个老教授,我的恩师徐志芳先生,他最先注意到我的小情绪,力荐我加入学校的诗社和文学社团。”谈及往事时爸爸的表情非常甜蜜,不像在讲故事,倒像在回味一段毕生难忘的恋爱,“他就像我的另一个父亲,指导我的学业,倾听我的烦恼,我第一次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收到稿费后第一时间就去请他和当时的舍友们吃饭。”
李纯非常惊讶,因为她很确信这是自己第一次听说‘徐志芳’这个名字,李作家是个念旧且要脸的人,不要说大学同学了,小初高中的同窗都会定期聚会,以维系感情。
如果这个徐老师是如此重要、如师如父的人,十几年来怎么会一点来往都没有呢?
“毕业前徐老师建议我留校,不管是攻读硕士还是争取助教名额,他都尽心尽力的为我打算。”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疑惑,李朝东喝了口水,将这段往事的终章一笔带过,“期间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没能成功留校,也……因此跟老师断了联系。”
八千岁三十九
三十九
“那你打算去吗?”
回程路上李纯坐在车里偷偷跟他聊微信,两个半小时的航程不算太远,只是这边天气比较干,她不得不随身携带水壶,隔几分钟就喝一口水:“不。”
八千岁打从心底里排斥这件事。
“为什么?”李群觉得很神奇,拍电影诶,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点都不心动的吗?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顿了顿,“这个很花时间的,会影响考试。”
她就是那种被碰到触角会立刻缩进壳子里的蜗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纯不想再经历一次初三时的那些事,不想走在大学校园里被人像熊猫一样围观指点,好不容易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要再度卷进旋涡里?
唯一让姐姐有点犹豫的是,对方给出的片酬十分诱人——在动辄几百万几千万的业内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天价了。
李作家吴女士从没限制过她的财政自由,这方面家里管得很松,十岁起李纯的压岁钱就是自己收着,每月一号按时发放零花钱,父母很少问她钱花哪儿了,或是要求她记账。
这几年给他买东西、交择校费、报补习班,还给他发零花钱,积蓄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如果执意填报外地的大学,她怕爸爸妈妈一怒之下会切断她的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