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明不曾发现容玉的不对劲。
他犹自说:“我听到琴声,觉得可能是你,于是赶来看。阿玉,旁人都说我疯了,你在水上失踪这样久,怎么可能再回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和那大能前辈一般……但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容玉身前是梅寄江,身后是谢雪明。
他感觉到谢雪明的手。
谢雪明温柔又有力地把容玉的身体转向自己,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容玉的面容。
满脸是泪,我见犹怜。
谢雪明一时之间怔住,止住话音。
他情不自禁地凑得近了些,想要吻容玉。
数月不见,在谢雪明想来,容玉一个孱弱无力的琴修,一定受了许多委屈。他自然也看到了梅寄江的尸体,那样重的伤,不知是遇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来了,容玉不会再有危险。
谢雪明心里满是温柔怜惜。
他不止想要亲吻,更想要有一场久别重逢的亲近。但随着他的靠近,容玉却蓦然将他推开,身体往后蹭了些,后背都要贴上梅寄江尸身,高声说:“谢雪明,你别过来!”
谢雪明愣住。
……怎么了吗?
长久离别,如今再见,阿玉难道不觉得开心,不觉得思念?
谢雪明是真的不明白。
他皱眉想了想,问:“阿玉,你怨我总寻不到你吗?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想到这里,谢雪明心头浮出一丝狠意。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告诉容玉:“哪怕真是这样,也非你之过啊,你莫要忧虑,我不会多心。再者说,阿玉,那日你与这位……”
说到一半,谢雪明停顿片刻。
他似乎在回忆梅寄江的名字,“哦,是梅道友。你们失踪之后,我立刻回昆吾庄,想要找寻让你们回来的方法。我只以为当年屠匪联盟是我父亲做主,倘若你们的失踪真的与当年事有关,父亲兴许会给我留下一些记载、答案。但我找了一通,一无所获。往后,便一直往来在江上,想要再见那水匪幻影一次。”
他多么尽心,多么想要找回容玉。
容玉听他讲话。
他看到与方才一样、与百年前一样的月光,洒在谢雪明肩上。
谢雪明和梅寄江一样是剑修,可梅寄江如今尸身冰冷,容玉靠近他,却依然能感到一丝暖意。谢雪明是大活人,看着他,容玉却只觉得可怖。
像是有细细密密的寒意,从脚底往上,一直渗入容玉五脏六腑。
他原先不打算回来。到如今,容玉不后悔自己要高喊一句,提醒梅寄江,甚至不后悔自己跟了上来。他唯独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看到地上的刀印,发觉那水匪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把锈刀。
想到梅寄江已去,容玉心中又有哀凉。在这同时,他坚定地想,自己一定、一定,不会再回到昆吾庄了。
容玉咬牙。
他开口,嗓音冷静,告诉谢雪明:“谢雪明,我如今已经同梅郎情投意合,是他的‘夫人’了。”
说前半段的时候,他声音的确平稳。但到了后面,容玉再怎么竭尽全力,嗓音里依然不自觉地掺杂了哭腔。
他忍耐住,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梅寄江、梅寄江他……
容玉泪眼模糊。
他坚持说完:“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话音落下,他怀中浮起一阵光。同时,容玉心中想,如今天热,梅郎的尸身承容玉不住。他心中悲痛,但似乎只有一个选择:将梅寄江的尸身焚去,将骨灰带给青莲宗。
那是梅寄江长大的地方。
那里有梅郎和他提到的桃树李树杏子树,有梅郎年幼时捉鱼捉虾捉螃蟹的小河流。
梅寄江与容玉讲过,他七八岁时,乖乖盘腿坐在树下看师兄、师姐们练功,自己拿着小木棍跟着比弄。
长大一些了,是俊秀少年郎,师妹约他去花前月下喝酒,他却只知练剑,不知师妹情衷。
往后被人笑话过,明白一些,又庆幸,自己并不思慕师妹,好在没有耽搁。
说这些话的时候,梅寄江看着容玉。
容玉仍然能记起对方的眼神。像是自己在绘卷上看到的瑶台天池,温柔地映着月色。
梅郎想要成为天下闻名的剑修。
一剑破万竹,一剑破九霄。
可他如今不在了,杀了水匪,死在冰冷江上。
只有容玉知道,梅寄江是一个英雄。
谢雪明看着容玉难过。
一道莹光点点的禁制在容玉身前打开,拒绝谢雪明的靠近。
谢雪明原先想:阿玉在和我闹脾气,怪我久寻不到。
而后,他看着容玉落泪,看着容玉出神,看着容玉一点点露出微笑。
谢雪明心头出现了少有的慌乱。
他还是柔声说:“阿玉,你怎么说这种话?你是我的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