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张扬坐在了人事总监的办公室里。
像她这样的基层小职员,升迁任免根本轮不到集团总监级别的大领导插手,这显然是被网络上的阵仗吓到了——一个保守的、深耕传统行业几十年的老牌国企,只当做摆设的微博账号一夕间多出了三万多条评论,客服电话也被打爆,只为要求开除一个员工。
张扬从没想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又或者她想过,只是现实之血腥、冷酷远超她的想象力。
她被人rou了,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扔在街上。她小学上的哪个班,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如今不相干的路人都知道;她的旧照片被P上各种羞辱性的词汇和素材,大肆在网上传播;她被很多号称是她同学、朋友、邻居的人爆料编纂出来的黑历史;她过往的言论被放大了、掰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解读和歪曲,略有所获就要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展臂高呼,吸引转评赞;她的电话被打爆,短信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辱骂,她不得不关闭蜂窝网,只用WIFI。
这些她从前带领粉丝对付异己的手段,全都像全力击出的壁球一样直朝着她的脸弹了回来。
网友还给她的“二十万”编了许多个版本的故事,例如赌博,例如借贷,例如过度消费,或者没有什么理由,仅仅是贪婪,纯粹的贪婪。
由于小禾苗是一个机构,攻击机构总比不上攻击个人那样目标明确、便于集火、伤害翻倍,因而公众对慈善黑幕的痛恨、对粉圈妖魔化的厌恶、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私心,都发泄到了张扬身上。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得到最高关注的时刻,肯定连盛世也在关注她,能够被盛世看到,曾是她最大的梦想,但绝不是以这种令她痛不欲生的方式。
单位接到大量举报后,几个月前她走错二十万的账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只要有脑子的都能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无论是让企业形象受损,还是挪用公款,都给哪怕人员冗余也不会轻易开除员工的国企提供了充分的开除她的条件。
但看在她父母都是为单位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员工的份儿上,还是决定让她主动离职,可以给她结算最后的工资,面子上好过一点。
张扬曾经看不上却又必须牢牢抓住的铁饭碗,像玻璃一样碎了一地的残渣。
张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她拖拽着的这具沉重而僵硬的rou体,是否还装配着灵魂?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什么都没有了,房子,存款,工作,声誉。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她真的十恶不赦吗?
她不是坏人啊,她只是有一点点私欲,有一点点冲动,她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啊,她杀了人,是啊,她杀了人,她杀了她爱的人,她做了世间最大的恶,她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永远逃不过良心的谴责,和因果的报应,这些都是她的罪罚。
所以她活该。
自从柯禹死后,她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把泪腺献祭给了所爱之人陪葬,永远封存在泥土之下、棺椁之内,随着生命、青春、人性、灵魂,一起腐烂成泥。
所以她没哭,她接受了这一重击,看似平静、实则心如死灰。
由于回家时间太早,柯尧还没有做饭,只是有些意外、都又似乎意料之中地看着她,像在用眼神说“看,我可没出门。”
张扬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地看着柯尧,自柯禹死后,她第一次直视柯尧,她觉得自己的噩梦具象化了,她的噩梦就是眼前这个人,一切因他而始,一发不可收拾。
柯尧被张扬看得发毛:“怎么了?”
“我被开除了。”
见柯尧没有反应,张扬又说:“你现在也学会上网了,应该知道我在网上被很多很多人骂吧。”
柯尧点点头。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柯尧又摇头。
“因为你。”张扬双目空洞,“因为我想把你买回家,但是钱不够,所以就用了不属于我的钱。现在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我被开除了,我没有工作了。”
“……”
“没有工作就等于没有钱,以后我们会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张扬自嘲一笑。
“是我的错吗?”柯尧终于抬起脸来,用那双绝顶漂亮的、澈亮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张扬。
这句话非常微妙,汉语言之博大Jing深,使这句话用不同语气说出来,便有截然不同的释意。而柯尧的语气,平滑而坦然,发之利落收之干脆,刚好拿捏在让人分不清是疑问、反问还是质问的模糊边界。
张扬愣住了。
柯尧是不是在讽刺她?柯尧学会讽刺了吗?
在愣神时,柯尧已经走到了厨房:“晚上你想吃什么?清炒芦笋可以吗?”
张扬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厨房,声音变得尖刻:“你没听到我说我失业了,没钱了,马上就要没地方住没饭吃了吗?”
“那怎么办呢?”柯尧从冰箱里拿出芦笋,查看它是否新鲜。
张扬浑身都在发抖,她可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