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羞臊之下,脱口道:“抱歉,我不知道有……”话一出口,才发觉已能口吐人言。再往身上一看,只觉脑中一黑:我已变回人形不假,身上却是一丝不挂,衰老身躯、垂朽皮rou,一览无余。
叶疏淡淡扫过来一眼,目光便转开了。
我闭上眼睛,紧紧捂住羞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还不如当只癞蛤蟆算了。
一阵轻如云朵的脚步向我走来,又停在我身前。只听窸窣声起,我身上已轻轻覆上一件衣物。睁眼看时,竟是叶疏的白色外袍。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此奇遇,忙紧紧裹在身上,不住向他道谢。这袍子轻柔致密,衣襟上似乎还余留着一阵似有若无的梅花清香。
我偷偷深嗅一口,立刻推翻了之前的念头:……还是当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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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疏身形颀长,我却是矮而衰迈,穿了他的好衣服,在腰上盘了三匝才勉强合身。自己也晓得丑,不敢到他面前去现眼。打量四周,见天空低迷Yin沉,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之感。那光线也呈现一种蠕动的血锈色,好似屠宰场中悬挂了几天的内脏一般,照得那本就难看之极的山水更加怪异。
我强忍不适,绕过咕噜冒泡的溪水,见最大的那块山壁上拱起一块婴胎般的石头,上面写着三个淋漓血字:不知梦。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想这灵界碎片倒有点自知之明。谁要是在这鬼地方做梦,必然连自己也会吓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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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拖沓沓查探一圈,纵然再没胆子,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叶疏所在之处。我心中度量距离,离他四五尺远,便立刻停住脚步,小心开口,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叶疏虽是人人称羡的天才,平日只在云何洞天舞剑修心,人情事务一窍不通。青霄真人对他又极为保护,几乎连山门也没让他出过。听我这么问,竟难得迟疑了一下。
我屏气等待半天,见他没有下文,这才斗胆道:“方才我勘探四周,发觉这灵界之中似有这般奥妙……”便指天光日影,揣测了一番我二人所在方位。又沿着山脉走势,水流方向,猜度他人可能聚向何处。那都是我这些年在秋收堂修山筑屋,排水造园,积攒的一些无用的识用。我本就口拙,在熟人面前话也不多,更何况是在他面前。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说到后来,连地上的石头、泥沙也搬来用了。
好容易讲完,我已是一脑门汗,欲举袖去擦,又忙改为手抹。口中道:“……这只是我在外头胡乱摸索出的浅薄之见,还不知此间境况如何。据说这灵界异物妖兽极多,叶……千霜君你只身一人,恐有不测。如能与其他同门会合,那便……”
先前我在地上摆弄之际,叶疏已移身过来,仔细聆听。他原本就肤白胜雪,低下头来,一段漆黑如墨的长发从脸侧垂下,那艳光直照进我眼中。我傻子般张了张嘴,脑中一片空白,下一句话竟就此卡住了。
叶疏抬眼向我望来,问道:“那便如何?”
我哪里还记得原来要说什么,结巴道:“那……那就……”
忽然一阵碌碌声从我腹中发出,在这空旷之中,极为响亮。
我一瞬间面皮涨得通红,忙将肚腹按紧。谁知肚子不争气,竟叫得愈发大声了。
修士筑基期便可开始辟谷,十天半月不进食也是寻常。再往上,渐渐便可纳天地Jing华为己用,一年半载中,连水也不必沾唇。叶疏对这三餐一宿显然十分陌生,抬眸看了我一眼,才问道:“你饿了?”
我本还想硬撑,奈何那饥饿感阵阵涌上来,连肠胃仿佛都拧动不已,只得羞愧道:“是。”
一张嘴说话,口水竟不由冒到了喉咙口,赶紧咕咚一声咽下。
叶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简陋地图,指其中一处出路,道:“往东南?”
我慌忙点点头。叶疏便率先动身,我也亦步亦趋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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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灵界长得虽穷凶极恶,倒也不是一成不变。忍饥挨饿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遍体肿囊的秃山已经不见,放眼所见,都是些畸形林木、异形藤株。走到一片惨绿的叶蔓下,叶疏示意我停在原地,雪白的身影隐入叶影,很快不见。少顷,我眼前一花,他已落回我所在之处,同悲剑入鞘,左手向我伸来,掌中放着四五个暗红色的果子。
他这柄剑晶莹细长,冰霜颜色,除三十多年前归梦峰遥遥一见,只在千竹湖旁见他使过一次。我一时简直受宠若惊,忙恭恭敬敬将那果子接过,背身放进嘴里。只咬了一口,便觉腥气刺鼻;再咀嚼几下,口感好似发了絮的生rou,其中还有粒粒渣滓,粗粝硌牙。我虽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仍觉难以下咽。想到这是叶疏亲手为我采摘的,硬是一咬牙吞了下去,喉道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臭咸鱼般的血味。
我竭力吃了两三个,剩下的无论如何吃不下了。再上路时,目望叶疏高挑背影,不由对自己十分唾弃:从前夜深人静时,常对着叶白驹绘的那张红笺痴想,只要有幸碰一碰这只手,砒霜毒药我也情愿一口吞了。如今不过是几个果子,我却矫情扭摆,实在太做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