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机舱内好似钠扑通掉进水中的瞬间般嘈杂起来。
众人各自取行李,熙攘着缓缓涌向出口。廿一岁的梁谧身形高大,体格在一众鱼贯而出的白人间亦毫不示弱。十数钟头的飞行疲累在梁谧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半点看不出他刚刚结束一次为期数月、深入无人区的历险。更丝毫不见数周前才接到兄长噩耗的伤痛。
父亲梁显派了助理刘斯隆来接,见到他立刻低头问好:“三少。”
梁谧点点头:“走吧。”
因为唇形的缘故,梁谧看起来终年带笑。何况他独有一张绮丽的东方面孔,黑发褐眸、双手插袋,走出机场通道时平心静气的模样简直就像人世间最乖顺的天使。但外表不妨碍刘斯隆一向都有点怵他,不多言,领人入座,司机直接前往萃园。
梁谧从未想过第一次回到故乡,理由竟是参加自己二哥梁谔的丧礼。但无论如何总算踏上了云间城的土地,这个他本应生长的城市。
与自小生长的南加那份灿烂得旁若无人的明媚天气不同,九月的云间城,度过台风季节后分外燥热。梁谧纵使时常浪迹于无人的旷野,捱过各种极端的气候,仍对扑面而来的气闷感到不适。
这座城市的人chao太拥挤、每张脸上都写满故事,但都不属于他的。
梁谧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窗外不停幻变的陌生街景,懒洋洋的开口:“刘,把事情发生的详情告诉我听。”
刘斯隆踌躇着,还是把梁谔遇难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末尾还欲盖弥彰的要梁谧帮他打掩护,“先生不让我告诉您。”
踏入萃园时梁显正坐在园子里的水池旁喂鱼,芙蕖花开败了,只剩下残黄的圆叶。风吹起一阵萧索。
梁谧不禁冷笑。大哥夭折,最关照他的二哥壮年身故,可怜的老父亲梁显只剩自己这个杂种儿子。其间种种当然要想方设法瞒着他,美其名曰护他周全维系梁家血脉。想不到梁显戎马半生,最后竟然落到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半年不见,小儿子似乎又长高了。梁显一面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手,一面打量梁谧,随后吩咐上菜。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进食好一阵,终究还是年轻的梁谧先沉不住气。“二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桌面有味应季的蒸老鼠斑,食材金贵,萃园独有。
“这些不用你管,”梁显给他夹了一箸鱼颈rou,睨了多嘴的刘斯隆一眼。“吃完这餐开始茹素,等你哥出完殡,你就回洛城去。”
梁谧先前捧着勺子喝汤,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尸体都没找到,出什么殡?”
梁显淡淡的说:“总不能让他当一世孤魂野鬼。”
思及从小最爱惜自己的二哥,梁谧到底气不过,声音不禁大起来:“就因为你躲,人家就拿你最得势的二儿子开刀。反正笃定你忍气吞声,不敢出头善后。”正因为是在梁显面前,他才更不克制。“但二哥告诉过我,做人莫当贪生怕死的废物。”
梁显把他的挑衅看在眼里也不戳穿。
只听得梁谧故作轻描淡写的说:“这仇,我来报。”
刘斯隆在旁听得神游天际,生怕下一刻刀光剑影轮到自己。可还未等他缓过神,梁谧已经起身离开。
梁显也失去胃口,对刘斯隆说:“待会让小苏跟着他。”
刘斯隆也不敢托大,尽职追了出去。梁谧正靠在门外的墙上衔着一支烟等他。这由小在外吃汉堡包长大的小少爷,表面一副洋人做派,实际上心思重、主意大的得很。十六岁就敢与人结队横跨整个非洲。刘斯隆心念着他一路睡不够、吃不饱,便说:“三少,不如先回老宅,休息好了再从长计议。”
梁谧一张脸长得Jing致,唯独两道长眉锋利。他一挑眉,刘斯隆心口就跳一下。连忙补充道:“路上二少爷的心腹小苏陪着您,有什么不清楚的都问他。”
“那行。”梁谧没有异议,反而恢复了表面的乖巧。“刘,我爸身体不好,你可多担待。”
“我应该做的。”刘斯隆诚惶诚恐。
刘斯隆回到包厢,斟酌着对梁显说了:“三少长大了。”
梁显又抓了把鱼食随手一抛。“嗯。”
真见了小苏梁谧反而不着急问话。舟车劳顿加上刚刚与梁显斗气,饶是梁谧体力再佳,此际也懒得再多花心思张口盘查。小苏也颇得眼色,让老宅那边重新收拾了几道斋菜,伺候三少重新吃过饭,又找来专业的按摩师替他解乏。
待梁谧终于能够浸到浴缸中独处,时间已近午夜。随手翻了翻小苏送进来的资料,而后摘下无名指上的指环拿到手里把玩。铂金的素圈,内里刻着LE&YY。梁谧打量着戒指上妖娆的英文字,嫣红的嘴唇勾出一抹自得其乐的笑,甚至愉快的吹出口哨来。
外边小苏才向刘斯隆通电报告:“案子的资料都送到三少手上了。”就听到梁谧喊他进去。
“去查两个人,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热雾熏得梁谧俊美的容颜亦幻亦真,宛若神祗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