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舒岑吃完药睡下,文令秋才从她的房间里出来。
整个大宅入了夜就安静得没有半点动静,就连人的脚步声都被厚实的驼毛地毯所吸收,隐匿得干干净净。
文令秋一眼便看见斜靠在他房门前的文星阑。
文星阑抬眸看向他:“谈谈?”
文令秋走过去打开房门,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子示意文星阑进来。
这么多年文星阑当然也找过文令秋,从一开始年纪小只敢远远躲着看一眼到后来逐渐进入一个叛逆的年纪开始直接强硬地让他回家看白以晴,父子俩好像打从第一次开始有正式交流开始就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文令秋进了房间后就径直坐到了书桌前,文星阑没有找地方坐下来的闲情,待房门自动闭合后就直接发问:“你刚才和舒岑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文令秋看见他主动找上来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
“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我怎么不知道?”文星阑现在脑袋里的疑问多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事,你为什么就非要这么多年都扮演一个坏人的角色?”
他曾经很多次撞见文令秋下班后去接文启放学,他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他是那么渴望父爱,那么渴望文令秋能够看他一眼,哪怕不像对文启那样好,只要稍微柔和一点,能像看文启那样看他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我的目的只有离婚,至于白以晴有没有把离婚这件事告诉别人,我没法干预。”
文令秋看着文星阑眼底的震动,又想起刚才舒岑的话。
那个小丫头告诉他,文星阑是无辜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和白以晴的婚姻本就不是以爱为基础,最后甚至是以恨来收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去面对这个孩子。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白以晴对你来说是最爱的母亲。”
当时他对文星阑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觉得这一段爱恨交织到他这里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这么说来你还挺伟大的?”文星阑心情复杂至极,他一步迈到文令秋的桌边双手直直地拍在实木的书桌上,拍得无比扎实却感觉不到半点的疼,“那我呢?我是不是就是你们婚姻中的牺牲品?”
文令秋抬眸定定地看了文星阑一会儿,脑海中女孩子那一句“他一定因为这件事伤心过”又轻软地翻腾浮现了出来。
有的时候语言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那小丫头说的每一句话文令秋其实都思考过、想过,但是被她那么软软糯糯地提出来,就像是一团柔软纤细的绒毛,从思绪的夹缝间飘了进来,稳稳地停在了他心上最柔软的位置上,在潜移默化间就让他的想法产生了细微的改变。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歉。”
文星阑出生的时候他不过二十一岁,当时有太多稚嫩的想法,也想不出能两全其美的方式和文星阑相处。
现在回头想过去,虽然他心里想着的是让这段故事在他身上划上句号,实际上却还是让文星阑承受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痛苦。
文星阑似乎也没想到文令秋竟然就这样道歉了,在他心里这个老东西应该更顽固更坚持,更加油盐不进的。
他一瞬间有些脱力。
儿时所有的执念,成年后所有的恨好像在这一刻都飘散如烟,如同在他手里紧握的矛枪突然化作了握不住的砂砾。他一直向往的,渴望的父亲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可除了那一句抱歉之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还是那么遥远。
说白了他想要的亲情和父爱,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被实现的。
而他这么多年的执着和追逐,也都只是他一个人在执着,在坚持地去寻找一个本就不存在的东西罢了。
文星阑从文令秋的房间里出来,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文令秋那一句短短的‘抱歉’给抽空了。
就像是爱能带给人力量一样,恨也可以。他之前就是一直凭借着对文令秋的怨和恨走到今天,所以就在那股恨意开始动摇的时候,文星阑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星阑?”
恍惚间,他听见女孩子甜糯的声音,他下意识往舒岑的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却像是梦境一般真的对上了女孩子关切的目光。
她应该是吃了药在药力作用下已经很困很困,却还是挣扎着睁着眼看着他。
“星阑,你没事吧?”
刚才文启进门之前似乎在门口说了一句‘借过’,舒岑没听清,却又放不下心来,一颗心一直吊着,高悬空中,睡梦也不安稳。
她好困好困,眼皮就好像一对无比相爱的恋人,随时都想要拥抱在一起,整个人好像就是用对文星阑的那点担心吊着才没有再次昏睡过去。
“你怎么还没睡?”
文星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避掉了舒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