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里醒来。
第二次。
第一次的时候我很想帮自己许个愿:以后再也不要在医院里醒来了。
然而如果我许愿都能奏效,那我就可以去做一颗流星供人瞻仰了。
事实上最近以来我已经很少许愿,反正……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然而人类还是每每能击穿我已经很低的期待。这也实在是一项本事。
医生跟我说,我被杨宗福注射的药剂叫做烟花,因为过量的调用了身体能量,之後又被过度的损耗,没有得到应该的补充,所以对身体有点影响。好消息是对内脏影响不大,对骨胳就更没什麽了,如果从现在起好好服用营养剂的话。
那麽坏消息就是,对皮肤影响比较大,而且不是营养剂能够解决的。
在我的坚持之下医生让我照了镜子。事实上他们本来就应该让我照的,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份,只是为了解除责任,由我提出来并且坚持那是最好。
镜子里的我苍老了至少十年。若非还是我自己的脸部轮廓,我要以为看见了个陌生人。
十年在人类历史长河里不过一粒沙,连我自己在人类里也不过是一粒沙。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怕老的人。
只是,骤然扑面,难免惊心。
我问医生,有什麽办法。医生说他让整形科的人跟我谈。整形的医生在一刻钟之後接通了视频。样貌堂堂,不老不少,谈吐得体,是最让人舒服的形象。他跟我说了两个办法:
第一,注射逆生长剂,帮助表皮逆生长,甚至能帮助内脏骨胳也变得更年轻,是很多富豪的常规保养项目,费用是我积蓄的全部。真难堪。如果索性超过得厉害了,我也死心了。然而拿出全部存款去改善样貌?医生说:“还有人举债做这个的呢。我们提供分期供款服务……”
是的。谢谢。那麽是不是立杆见影呢?并不。像我这样要跨回十年刻度的,至少要等半年,才能跟我出事前的年龄层面基本相当。我设想了一下公司半年不露面,或者露了面之後请同事们看我渐渐变年轻的样子,不如先问问小少爷和小警察的现况来调剂一下。
原来成了大新闻,连整形科的医生都听说了,杨宗福出来找我,碰见了杨司童,父子俩大吵一架,杨司童主动跟杨宗福一起离开,找个合适的地方打一架。清和不顾我的身体状况继续飞车去找杨司童,差点出车祸,现在停职反省中。
“当然,我知道得也不一定确切。”整形医生说,“您可以再问问警方或者……”
谢谢。不了。我请问关於我自己的第二个选择。
那是做一张假脸,贴在我脸上,照着我原来的脸模打造,把真脸完全覆盖无痕。但是与七窃接合的地方会有问题。鼻孔里面也就算了。眼睛周围要画一圈眼妆来掩盖。最惨是嘴,为了用唇妆覆盖接合线的关系,在公共场合不能吃东西免得掉妆,饿了也只好用吸管摄取流质营养物。医生说:好在你是女性,画个浓妆,食物的话就说是减肥,统共没问题。
我转过头,天黑了,可以看得见窗玻璃上的倒影。
一个削瘦、寒峻、苍白、灰白短发、穿着女性裙袍,看起来就像是中老年女性的人回看我。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长得像异性。从来没有。
然而杨宗福,他第一次见我是我在病房。我当时昏迷了很久,头发比现在还长。之後他让警佬牵线作媒,帮我摆平我的冤家、送我事业,希望在我身上能治好他对同性不能勃起的障碍,或者至少,我跟他形婚给他打掩护。全都被我拒绝。我仍然希望可以跟什麽人真正的谈一场恋爱并且结一世婚约。在当时我认为这是我绝对不能放弃的希望。其实现在回头再看看,也没有什麽大不了。
怎样都好了。
我问整形医生,我的性欲是不是跟以前一样。整形医生说要问性科医生。性科医生几个小时之後给了我答复:是的。
我想他们的眼神都有点复杂。
於是我就谢过他们,出院了。没有做整形手术,继续上班,家里的怪物先生也还在。虽然我的阳具还是不太能勃起,不过怪物先生抱紧我,慢慢从後面充满我时,我还是感觉到温柔与快慰。这样大概也就够了吧。
我一生渴望爱和陪伴,有好几个人爱过我,虽然我知道或不知道、不接受或……嗯,好吧,似乎目前来说并没有我能接受的方式。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但至少有怪物先生的陪伴,我也挺知足。人到老来,知足便是福气。
我的露台也安静了很多。嗦嘎夫妻忽然搬走了。事实上我出院以后就几乎没见过牠们。可能因为见过我被下药的样子,牠们比较尴尬吧。渡鸦或许是比较害羞的生物,而且体贴。
12 渡鸦
嗦嘎太太搬家时有点舍不得。因为牠们在这个家的装修和规整上投入了一定的心血。而且,她对房东人类有一定的好感。
可是嗦嘎先生警告她:对孩子的影响啊!
怎麽说房东先生的人际关系也太复杂了,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