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此番重来非旧日
本来云贵那边传来的伪奏稿就已经很让弘历恼怒,密令地方悄悄追查,务必要查出究竟是谁写的,哪知不多久,各地纷纷将同样的伪稿上奏,简直是大江南北、黄河两岸都散布着这份伪奏稿,最远处到达了一向蛮荒边陲的西南,最近的地方则在京师的学衙,简直就是直刺入帝国的心脏。
弘历自然是极为震怒,指示穷追猛打,务必要挖出根子来,在弘历看来,这乃是一个计划得十分周密的Yin谋,是专门针对自己,针对满清的煽颠,背后一定有一个组织严密的会党在Cao持这件事。
褚绣春想了一想,说道:“却也未必就是这样处心积虑的,当初我们往来于各个山头河汊,大家闲来也会讲外间的新闻,毕竟山林间也闷得很,就把这些事当做说书一样,打发时间,中间也多有各种传奇,都只是当做趣谈罢了。”至于茶馆中的“讲子”,专门给一群不识字的人讲解官府的告示,那“放话”的天花乱坠,自己还是不要在这时提起了。
弘历问:“也讲论皇家么?”
褚绣春点了点头:“自然是讲的。”
“都讲了些什么?”
褚绣春略一踌躇:“比如说有人说圣祖乃是汉家女子生养的。”
弘历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完全离谱,先孝康章皇后本来是出身汉军正蓝旗,虽然如此,毕竟也是八旗,不是普通的汉女。”满汉不通婚,其实是特指汉军旗之外的汉人,不过如今也渐渐地松弛了。
弘历晓得褚绣春定然还有许多没有说出,只看他方才那一犹豫,便知道是在挑选题材,弘历倒是没有感叹“就连这个人也不肯对自己坦诚了啊”,他晓得人世间没有完全的坦率,那就不是挚诚,而是无脑,褚绣春若是对自己如此“坦率”,两个人早就相处不下去了。
有一些话褚绣春是注定不适合对自己说的,比如孝庄太后与多尔衮的传闻,这件事在满清皇族内部也是讳莫如深,皇玛法在世的时候,深深缅怀祖母孝庄,道是当年顺治帝幼年登基,当时的处境就如同康熙自己一样,多亏了孝庄文皇后左右周旋,先是应对多尔衮,后来又要对付鳌拜,十分艰险,倘若走错一步,大清的历史便要改写了。
康熙并没有提到孝庄与多尔衮的暧昧流言,是否为尊者讳这是另一件事,不过弘历也是掌握权力的人,而且还是站在权力的巅峰,他自然是明白,在孝庄多尔衮这两个权力的激烈角逐者之间,要说有什么复杂深沉的情愫,那简直太过浪漫。
偏偏这一类流言还真的似模似样,自己曾经搜罗到一本《张苍水》集,对于张煌言,自己从帝王的角度,倒是可以赞颂他的,毕竟十分忠贞,不过他集子里有一首《建夷宫词》,就很失风度,写的是: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宫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
当时自己看到这首诗,第一反应便是:没想到张苍水也如此八卦,就冲他对政治斗争的这种理解能力,南明也是该亡,假如孝庄真的下嫁多尔衮,那得是个什么局面?这都不是乱lun不乱lun的问题,孝庄这一支直接就给吞并了,国与国之间的兼并是通过征伐,这直接兵不血刃,难道还要讲一讲爱情?
当然了,也不排除张煌言听风就是雨,蓄意抹黑,这对于一个气节如此崇高的人,就有点失了身份,将来自己若是要褒扬张煌言,他的这一首诗可得抽出去。
况且张煌言只知道在这里说满清是夷狄,就不看一看他们自己,徐灿都说了呢,“江都无绮阁,建业有迷楼”,弘光朝廷也是够能作。
想到这里,弘历便恨恨地说:“那些山野之间的人倒也罢了,本来却也都是无心之言,唯独这些识得几个字的,造作妖言,最为可恨。”
最令人警惕的便是那班失意文人,若是那无知无识的,再怎样作乱,终究不过是粗蛮,也容易分化,难成大势,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可就不同,这班人特别能说,搞出他们的一套说法,就能够给人移心换性,那煽动起来可是不得了。
褚绣春便说道:“将这伪稿查抄焚毁也就是了,用孙大人的名字来写这些,着实不当。”
弘历冷笑道:“当然是要查抄焚毁,难道还任着她们谣传不成?如今连街上的脚夫,卖浆的妇人,都晓得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我若是由着这烂纸满天飞,我还叫做大清的皇帝?幕后之人也要追查,到底是谁写的?绝不能放过,我若是饶了这样人,除非饶了蝎子。”
褚绣春与弘历不约而同,将焦点都集中在“伪稿”的“伪”字上,不过出发点却有不同,弘历是不想辩论内容,只从奏稿的真伪下手,讲真这确实是伪造的奏稿,尤其还伪造弘历的朱批,伪造官方文件这个罪责是相当严重的,虽然满清文字狱是蛮多,不过这一次算不得文字狱,无论内容是否有道理,伪造文件这件事就是触犯刑律。
至于褚绣春,他也是想要避重就轻,不过他的想法与弘历有所不同,伪奏稿别的倒也罢了,张广泗是否该当死罪,还可以辩说,不过说弘历南巡太过奢靡,却不是完全的诋毁,那一回褚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