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凭着角色直觉来,但艾尔亚走得十分茫然,霜星殿附近举目皆是陌生,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安慰,如果走着走着看到阎真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保持镇静。
担心不小心撞上大人物,艾尔亚专门选择人烟较少的小路行走,心不在焉间竟和一个手抱着木盆的洗衣女撞在了一处,那只厚重的木盆一下子从对方手上脱离,连带着里面洗好的衣服也滚落了一地。
“抱歉。”艾尔亚条件反射地说道,而后蹲下身开始帮对方捡掉出盆外的衣服。那女子没有说话,也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捡衣服,好几次,她的指甲都匆忙间刮在了石制的地面上,能听到清晰的“吱吱”声,她不知为何似乎用了异乎寻常的力。
“你……”艾尔亚想帮对方拿起木盆,抬头间,便见对面原本低着头的女子一下子用衣袖挡住了脸颊,含含糊糊说道:“多谢,我自己来就好。”透过遮掩,艾尔亚隐约看到她脸上有一块红褐色的烙痕。
还不待他回答,那女子已经抢过了木盆抱在怀中,绕过他疾步跑离了。而看着那女子的背影,艾尔亚只觉得心脏好似被紧紧握住,思念和爱意像烟花一样炸开,而更多的,是那无止无休的悲与喜。这不是艾尔亚的感情,而是程苻焕的感情,不再是之前仿佛欲望主导的逢场作戏,而是真的自内心深处翻涌而出的爱与痴。
艾尔亚的手自发地从怀中心口的位置摸出了一个黄色的护身符,这也是他成为程苻焕时眼中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他轻轻握着这只小小的护身符,仿佛从掌心处有什么在灼烧起来,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口。
她还活着……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复呢喃。
艾尔亚或者说程苻焕朝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已找不见那女子的身影,又在附近转悠了两圈,也没见到人,他猜测那女子可能也有躲着他的意思。这名女子和程苻焕关系匪浅,如果能找到她,与她有一番交谈,应该会有新的线索。
艾尔亚在附近问了一些路过的侍女,有关于脸带烙痕的洗衣女的事情,这么明显的特征下果然七零八落地拼凑出不少信息。
那女子是半年前发卖来的人类女奴,在洗衣房做活。当时的副管事看她可怜,卖家又把她当作一个赠品,就收了她在下人院子里洗洗衣服什么的。
每得到一点信息,艾尔亚都能感到程苻焕的心在剐痛,这名女子是逆域大巫世家的后人晷悦,与其自小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后大巫家族遭逢巨变,晷悦也下落不明,程苻焕一直以为她早已与她家族的其他人一同葬身天火,熟料今日竟在此地重逢。
喜悦过后便是无尽的自责,自己这些年来自我放逐,纵情声乐,而晷悦却一直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处痛苦生存。若是早知道……
艾尔亚走向霜星殿的时候,仍免不了受到程苻焕情绪的感染,整个人悲喜悔痛皆有,他想着要与释摩说一下这个发现。
来到殿内,便见白纱帐内隐约躺了一人,释摩竟然真的在睡觉。艾尔亚不由放轻了脚步,将白纱微微撩开,床上静静躺了一人,柔软的银发散了满床,五官Jing致,闭上的双眼更显出银白睫毛纤长细密。睡着了的释摩有一种少年般的无邪与美丽,如同清透的琉璃。
艾尔亚不愿打破这美丽的场景,静立在原地,只见床上的眼睫微动,睁开的双眼尚染了几分雾色,宛如迷蒙的黑曜石。他似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赤足走下床,行动间竟隐隐透着点慵懒,这份矛盾的气质使得艾尔亚一时没有说话,眼前的释摩似乎不那么像是他认识的释摩。
“过来给我梳头吧。”释摩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艾尔亚说道,他现在一身白绸中衣,声音是刚睡醒的迷蒙。艾尔亚走到他身后,拿了一只檀木梳轻轻给他顺发。两人一时无话,艾尔亚甚至自发地伸手轻轻给他按摩起了额角。
就在这莫名暧昧的氛围中,一串脚步声逐渐靠近,还有侍女有些焦急的呼唤:“殿下!王后还未醒……”
“母后!”一个略带委屈的孩童声音响起,艾尔亚回头,便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站在身后,艳红色的头发用系了铃铛的蓝色发绳束起,红色的水纹从细细的脖子处蔓延至左侧脸颊。他是……艾尔亚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梳子,明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此刻在他眼中却如最可怕的怪兽。
那孩童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便有些撒娇地拉住了释摩的衣袖。释摩的手停顿了一会儿,扣在了那男童的脑门上,往下捋了两次,动作生疏而僵硬。“你……煞儿,先生交代的功课完成了吗?”
“早就完成啦!”男孩脸上一派天真无邪,全然看不到一点日后的残酷影子。
“那就再把明天的课准备一下。”
不待男孩抗议,已经有侍女牵着他带离了宫殿,临走前,男孩愤懑的眼看向了艾尔亚,但艾尔亚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并未注意。
“梳子要被你抓断了。”一只手搭在了艾尔亚拿着梳子的手背上,艾尔亚这才感觉到手心有一点刺痛,梳齿扣进了他的掌心,留下了红色的印痕,看着释摩望向他的清浅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