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
毕生所学与全身功力都蕴在这一压式当中,衣袂束带无风自起,周围的空气开始细微震荡,隐隐然传来嗡鸣声,竟潜有飓风之威。
“住手!”以为那就是紫衣人的目标,情急之下龙澈然也未细想便大喝出声,几个起落横身挡在神弈前面。
恨……真的好恨……
碧落已经脱手,龙澈然原本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恍惚间,耳边听见一声金器坠地的清脆铿锵,微弱得像是从天外传来……
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残忍的事!就为了那种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东西,就要残害这么多无辜的性命,就要颠覆这么多原本存在的幸福与快乐!
紫衣人微微眯起眼,竟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那光轮之下,不闪亦不躲。
然,那铺天盖地的白却在此时,突然黯淡了,缩小汇聚。
正中心逐渐显露出一个赤红的轮廓,随着那一波强似一波的光芒逐渐清晰,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中爆裂突出。
谜底,原来如此……
清澈的眼底,月影成双,在那下面,是被血染得殷红的纯白颜色。
瞳孔蓦然缩紧,龙澈然尚未从接踵而至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看见那戴着银面具、一身深紫长袍的男子缓缓朝神弈走去。
碧流绯影……落绯血?
还有那些从小玩在一起学在一起闯祸也一起的伙伴,那些怀念中最最纯净的一草一木,盛夏清凉的夜里,爬上某座最高的山峰,可以守望到别处都看不清的美丽星辰,仿佛一勾手就能抓下一把来……
万籁俱寂,天地仿佛也在这一刹那选择沉默。
月华流转,珠玉般碎了满地,从半空翩然落下的身影,单薄苍白宛如一叶小小纸船,轻飘飘落进这一湖波光,水花粼粼,一两滴溅入紫衣人眼里,依稀是迷离的嫣色。
宽袍广袖铺展开,一地雪白,中心大朵璀璨红花正开得艳丽,开得妖娆,开得夺人心魄……
紫衣人半低着的头微微抬起来,深邃的眸正对上他。
“你……”
下一刻风云剧变,狂涛怒吼,处于风暴中心的人深紫大氅被整个掀开去,长袍鼓起猛烈摇摆,发丝纠缠旋绕在一起,但那身形却岿然不动,银面具下的眼睛湛光灼灼,映出龙澈然手中那只笔。
男子深瞳清晰倒映着那袭浓重紫袍,微微勾唇。
玉质笔杆冷光冽冽,已经完全透明。
龙澈然注意到他视线所在的位置——没入神弈胸膛的碧落,玉质笔身已经不再发出刺目光芒,只是蜿蜒着数道鲜红轨迹,宛如被赋予了生命,正贪婪吞噬着鲜血,而笔的心脏,就是正中已经清晰可辨的——红梅幽瓣!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不在了,唯一剩下的——只有被黑夜浸透的白衣银发,曾经总温柔弯起的唇角凝固着血色,也已不会笑了,黑暗中暖暖的小小肩背不知从哪里可以再寻到……就连与世无争的桃花源中纯净美好的水蓝色眼睛,也被红尘俗世的悲哀玷污了,落下悲痛欲绝的泪。
……谷主?
猛然提气,腰间青玉大毫凌空飞出,稳稳落入一只手的掌控。
紫衣人终于将手按在了剑柄上,银面具下精光湛然的深眸紧紧盯着正前方,真气卷涌的中心,雾中灯塔般微弱的红光逐渐清晰明亮,握住剑柄的手微动,刃光隐隐闪烁,只待时机成熟,就要凌空出鞘。
流影天殊,仙山连麓丹鹤浮云,封存着他许许多多惬意流去的悠悠岁月。
恨……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脑中仅仅只剩下一个念头。
帝……台?
喷溅在手背上的液体异常炽热,似烈火一般灼烫,呼啸而过的夜风吹冷了浑身咆哮沸腾的血,赤红的浓雾渐渐在眼前散去。
所有这些,都因为眼前这个人——
而龙澈然,那双原本黝黑清亮的眼,竟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赤红色,与碧落笔杆里神秘而诡异的轮廓相映,决绝嗜血的味道。
脑中一幕幕画面飞快闪过。
无声,唇角一抖,沁出几缕血丝。
落仙谷主!
让人尊敬又让人畏惧的师父,总是严厉地指责他的错误,碎痕先生看不过去,会袒护他,又尽量不拂了师父的面子,而小时每每因为挨骂沮丧时,师兄就会开导他,即使突然有一天不再长大了长高了,他也仍然是他最敬爱的师兄——那时候,将他从恐怖的黑暗和杀戮炼狱中背出去的,最好的师兄……
龙澈然一双眼直视那紫衣人的眼睛,对方也始终不曾偏离目光。
放大的光轮将月亮彻底遮蔽,天地尽白,宛如密集的鹅毛大雪,裹挟着暴风,将视线完全缩进一个小小的圆圈,左右都找不到出路。
笑,温润如玉,不改分毫。只是,却含着些淡淡的无奈和浓浓的心疼,嘴唇翕合,艰难化出几个单字。
紫衣人呆立原地,唯有五指指尖轻轻颤抖着,腰间已经抽出大半的剑锋蓦然松落了,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