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直昇机上。
N 倚在窗边,面无表情。漆黑双眼似乎看着底下的炼狱,又似乎什麽都没看进去。
而他的同伴,或虚弱或残缺,都沉默的看着彼此。
他们共剩下四个人,可以说相当幸运--在被当成棋子,骗入沙漠送死的状况下。
看着新来的佣兵团自信满满,装备充足,早有准备的模样,一切都无比清晰:自己收到的资讯错误,装备不足。这些是刻意的,为他们和虫族所设下的陷阱。
那些人早就知道“宝石”的真相,他们只是引虫上钩的饵食。
N率先开口:“抱歉。”
他错估了这次任务,错估了放下定位器的後果。
一人开口:“老大,不是你的问题。”
N保持沉默。
说话的人捂着侧腹,那里流出的不只是鲜血,还混有一粒粒奇怪的东西,是虫卵。
那人痛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回去。另一个则一喝水就吐,吐出一堆奇怪的卵形物体。林的状态较好,但他也全身血污,死死按着腹部,似乎非常疼。
但林仍勉强露出笑容:“道上本来就是这样,我们这群家伙十多年前没死,活到现在,已经算幸运。”
佣兵们很清楚,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杀戮。
“更何况,我们到这里,也不是要当什麽善人。要杀别人的家伙,被别人所害,也没什麽好抱怨的。”
只是,被真刀真枪杀死就算了,栽在狡猾的有钱人手上,还是让人不爽。
他不知道,N的“抱歉”,也是对D,和所有虫族说的。
林长吁一口气,看向窗外。他的腹中绞痛,不知内脏受到多少损伤。双脚已经半残,即使复原,下半生可能都无法跑步,再也无法当佣兵。
但好歹还活着。
外头“砰砰”连响,林盯着下面:“反正背後的人我们动不起,只能当gui孙子。……看,是毒气弹。一般人不能轻易动用的真家伙。牠们,会全灭吧。”
没有人能拯救牠们。即使在夕阳照满沙漠,虫族和人类相拥的那一天,N没有选择放下定位器,也会有别的人做。
美丽的宝石被贪婪视线盯上,就再也无法逃脱。
牠们可能会灭亡,勉强活着的则沦为牲畜,被饲养鞭打,强迫生育,变成提供宝石的物品,永远不被当作生命看待,活在麻木之中。
相较之下,给予乾脆俐落的死亡,反而是仁慈。
就像初来沙漠时,N杀死注定要死的幼鸟。至少在死的那一刻,眼睛仍天真澄澈,无痛无恨。
N没来由地想起D夕阳下的双眼,闪烁着光芒。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突然呢喃:“挖眼睛,很疼吧。”
三人睁大眼睛,同时看着他。
这不像是N会说的话。
N向来只给予具体的指示,计算成功与失败,从来不会问疼不疼。他自己就是个从来不喊疼的人。
而且,N向来平静的声音带着痛楚。刚才那几个字,比起语言,更像是因为内心过於酸疼,而从胸中流泄出来的痛苦本身。
N刚说完话就捂住嘴,似乎自己也对此感到吃惊。
刚才的话语,让他察觉自己胸口发痛。而那痛苦一被察觉,便如同溃堤的水坝,以扑灭一切的姿态席卷而来。
林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有没在作梦:“老大,怎麽啦?”
N闭了闭眼,站起身,说:“抱歉。”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说抱歉,先前从未有过。
N打理身上的装备:来“救援”的人没给他任何武器,所以他拿起桌上的餐刀,用指尖抹了下。
还能用。
三人不明白N要做什麽,但他们知道事情不妙。林撑着墙站起身:“老大,你…….!”
直昇机上的人顾着杀戮,没人管他们。此时N已经背起降落设备,戴上不大合的防毒面具,打开舱门,强烈的风吹拂着他。
他早已失去厚实的防弹衣和各式武器,身上只有宽松的薄衫,和一把只能切面包的小刀。
N迎风站立,微长的发和衣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看来随时会消失不见,却又无比强韧。
N很轻的笑了一下,说:“再见。”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背後传来同伴的呼喊,林似乎哭了。
他们对N来说无比重要,但他同时也十分清楚,如果现在自己不背对他们、跳入沙漠,即使日後活着,也会有一块地方永远死去。
那块地方被D微凉的肢体抚触,变得柔软,能够感受到哀伤。
他从小就反覆被这个世界教导,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没有让自己哀伤的余裕,所以那块地方僵死化脓,直到碰到这个奇怪的虫族。
他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不是强者,至今依然如此。
但是,起码他还有一件事能做。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