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才稍晴了两日,又下起倾盆暴雨,天边墨云翻滚,闷雷阵阵。方叩睡午觉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老师给他盖被子,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老师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冲泻出檐外的水柱,蹙起眉头,喃喃道:“雨若不止,流亡必重……”
过了两天,雨势愈发大了,三里陂一带被淹没,化作一片汪洋,澜山深处错落着十余户人家,几乎已成绝境。
这几日,何斯至亲自坐着载满粮米的小船前往那里,挨家挨户供给粮食。
方叩总是放心不下他,说什么也要跟他一块去,但是老师下令了,他胳膊上的疹子不能碰水,给他抹了膏药,赶人去施粥厂做事。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老师便出发了,方叩才起床就感觉右眼皮直跳,心里惴惴不安,还以为是昨夜没有睡好,忙碌了一天,刚回来,就听见一阵激烈的锣声,响彻大街小巷!
依湖区一带的乡规民约,每逢洪涝,便由农民自发护堤,抢险时,以梆声来报平安,以锣声来报险,溃堤时则举火为号。
敲锣人头戴一顶尖尖的笠帽,身披蓑衣,提着锣,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呼号:“堤溃了——”
“堤溃了——”
一时间官兵都来驱散,在屋宇下点起熊熊火把,大声道:“快走!快走!”
百姓闻询,皆手忙脚乱收拾了行装,寻觅高处奔逃。
那锣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就好像震动在他心上,顿时如遭雷击——老师还没回来呢!
不能乱,不能乱,方叩压抑着呼吸,来不及思索,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衣角翻飞,策马到官衙里,三两步冲进去,揪了一个小吏出来,大吼道:“去叫你们大人来!”
那知县听见何公还在澜山时,吓得两腿发软,哪里敢让朝廷大员在这里遇险,急忙批了一队人马前去搜救,方叩率了人,正要去澜山方向,此时来了一群农民模样的人,往这边奔逃,撞见他们,焦急拱手道:“诸位老爷,决堤了,你们怎么还往那里去!”
方叩一拉缰绳,勒住了马,匆匆询问:“你们是从三里陂来的?”
“是、是。”
“可曾见过何大人?”
那些农民道:“何大人让我们乘筏子先走了……”
“我就知道!”方叩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只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拳头紧握,让他们抬了船过来。
<br>
湍急的洪水从西南袭来,以浩浩汤汤之势,欺上山岭,瞬间围堵了各个丘陵,它拍打浔岸,冲击脊陵,决开灵山,肆虐一方,仿佛一头势不可当的猛虎,咆哮着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皆在顷刻之间被吞噬,激起层层浊浪。
屋舍、桥梁被冲垮,四散成一堆浮木,沿街的商铺、千年的古刹,雕梁画栋,碧瓦朱甍,毁于一旦,目之所及,都被洪水割据。
有那走不脱的行人,来不及呼救,便瞬间被淹没头顶,卷进了漩涡里,顷刻间便被冲出几丈远,水中无可攀附,哪怕是深谙水性的人,也救不回来。
雨水汇入泼天的洪涛里,溅起点点水花,方叩坐在船头,在水中大声呼喊着老师,眉宇之间被雨帘打shi,抬手抹了一抹,视线稍微清明了些,可是雨声太大,声音无法传到远处,那些官兵揺着橹,在这一带水域搜索毕,都没能找到人影,难以交差,心中自然也是十分焦急。
眼见得暮色四合,天光一点一滴地黯淡下去,方叩一颗心也沉到水底了。
茫茫的雨声里,官兵在他后面道:“方大人,这么大的雨,今天恐怕不能再找人了!”
方叩神智全无,眼眶赤红,落水狗一般狼狈,几欲发疯地大吼:“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老师,我便不回去!”
这一队人没有法子,只得冒雨在水面上划船勘探。这船年久失修,已经漏了不少水进来,过了一刻钟,面前遥遥地看见一盏灯,原来是知县亲自乘着篷船来了,师爷在后面为他打伞,隔着十余丈,双手撑在船舷上,苦口婆心地劝道:“回去吧,方大人!你不要命了,可他们还要命,你不能让他们以身犯险呐!”
方叩粗喘了几口气,看着船上的人,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最终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回了驿馆。
知县见此情势,便知何斯至恐怕是没有活路了,擦了冷汗,道:“方大人,现在业已上报朝廷,等雨小了,下官再着人去搜查何公的下落。”
入了夜,雨势依旧没有减弱,方叩神思恍惚,披蓑戴笠出门去,在大街上孤魂一样地游走,总想着找些门路求救,他少不经事,想到就要失去老师,心头就漫上阵阵剧烈的痛楚来,鲜血淋漓一般,现在他只是凭着一股心气在撑着呼吸,只是这份心气若存若亡,游丝一样悬吊着他,不知道何时会断裂开来。
这时,他走到一处屋檐下,看见屋里有一艘倒扣的木船,正在这里晾干,这是艄公的家。他直勾勾地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便吱呀一声,推开门,掏出一锭二两的银子,放在桌上。
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