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他才后知后觉,方才走的时候,动静闹得太大,恐怕老师已经发现自己,只能在屋中大步踱来踱去,真想忘了方才的事,可是,四书能忘,五经能忘,唯独老师的胴体……他怎么也忘不掉!
躺在床上,方叩浑身发热,出了一场大汗,心里还闷闷的,越想越难受,这懵懂少年全然被千丝万缕的情欲缠住了,很不舒服,为此还埋在枕头里偷偷哭了一场,他绝不能相信老师是这样的人。
在他心里,老师为人持重,不好渔色,对娈童之风痛恨尤甚。还记得,同年乡试的有一个马生,欲行贿赂,假借学问诗酒一事,将老师骗哄至醉红楼,小倌歌郎皆来逢迎,未曾近身,老师丝毫不留情面,竟当场拂袖而去!这样的人,怎么会……
可心里一旦起了疙瘩,便再也难以消弭下去,他知道,老师绝不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他亲眼见到的,却骗不了人。
心静,老师常说要心静,可他如何心静?只是一团乱麻,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好,一合眼就是那件屋子、那床纱幔、那个人,他只能爬起来,仅着单衣,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纸上一连画了好几张,仿佛入了魔障,天亮时,他对着桌上的画,如梦初醒,抢火似的拿起来,要把那几张yIn秽的春画撕了,可是临了又舍不得——上面画着老师,岂可随意损毁?
笃、笃、笃。
不疾不徐的三声,门外响起温润的嗓音:“思圜,是我。”
是老师!怕什么来什么!方叩手忙脚乱,急忙把册子塞进画篓里,甚至打翻了桌上的墨汁,跌跌撞撞去开门。
一低头,对上恩师的眼眸,要说的话一下子忘在嘴边:“老……老……”
兀自老了半天,鼻子发痒,不禁阿嚏一声,对着老师的脸,骤然打了个大喷嚏!
紧接着老师偏过脸去,低垂了眼,微微蹙起眉。
方叩僵在原地,如遭雷击,心想:让我死了吧!
“借光。”何斯至腋下夹着大大小小的书卷,抬起伞柄,在他额头上打了一下,侧过身,绕开地面乱七八糟的纸团、墨汁摊,总算找了个座位落脚。
方叩不敢抬头,若是老师问起昨晚的事,又该如何回复?顾不上思索,他急匆匆跑去端水,奉老师洗了脸,又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狼藉清理了,才战战兢兢地坐下,大气不敢喘,低着头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你的文章在哪里?”那个人发问了。
糟糕,他怎么忘了文章!方叩一抬头,仓皇对上那张俊秀的脸。
老师见他半晌不语,神色就逐渐冷峻下去了,沉声道:“……把手拿出来。”
说着,拿起戒尺,重重地抽在他手心里。方叩只听见啪地一声,忍着疼,心想他原来是要写的,可是节外生枝,不知怎么就忘了这回事。
??“写,”老师垂眸吩咐:“我看着你写。”
“写、学生这就写……”方叩满口答应了,立刻正襟危坐,倒水磨墨,冥思苦想一番,提笔在纸上断断续续地下笔,一面用余光偷偷瞥着老师,见老师拿起那些书翻阅,不曾看他,于是目光索性大胆了。
从前不敢仔细地看,方叩这才发现,老师长了张秀气的窄长脸,如敷白粉,明净的黑眼仁,眼皮上浅薄的一道褶,愈往尾端便愈扬其梢,然而那弧度也带着克制,只是走势上些微地有变化,非得盯着他才觉察得出来,乍看像书生,穿着大红纻丝的官服端坐在那里的时候,庄严肃穆,却又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派头。
从前他对老师一是怕,二是敬,今天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说不上来的思绪,如空中飘荡的蛛网,让他心里痒丝丝、软绵绵,却如何也挠不到要紧处。
阳光下尘埃环绕飞舞,何斯至放下书册,清瘦的身形拢在大圈椅里,眼神看着他,像是透过方叩,望向虚空,收敛神思,忽然间轻轻一哂:“我进京考试那年,也是二十一岁,无限的得意……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官场磨人,现今是老了。”
“怎么能叫老!”方叩不高兴了,连忙反驳:“老师是最年轻的阁臣,最受器重的学士,五寺都要听老师的号令,天下谁人不曾听闻老师的大名!”
何斯至低眸看他的得意门生,叹息道:“和别人比是有余的,和你们这些后生比,不就是老了么。”
“那也不是老……”方叩嘟囔了两句,有点不满意,将那纸一抖,毕恭毕敬地说:“老师,我写完了。”
何斯至拿到手里,就用一支极瘦的小笔蘸朱墨,逐字逐行地圈点批改,发觉他今日的行文倒是四平八稳,和往日不同。写写画画看了约莫有一刻钟才搁笔,复拿起来,扫视道:“你这篇文章,我要拿给荀苑他们去读,钻研透了再还你。”
殊不知爱徒不是刻意求稳,只是心思迷乱,哪有心思出新,只想一味地应付过去便罢了。
方叩盯着他的手,指尖如玉,骨节随执笔的姿势而起伏,白皙的手背上隐没着许多青色的经络,袖口露出一截皓腕——这是读书人的手啊!不事劳作、不问耕种,从来只见它习字作画、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