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小有小的好处,半刻钟后,黎便跪到了重华面前。
他来的时候,一干侍人都已被屏退,重华独自拨弄着一束海棠,静静等着他。
这般郑重的态度让黎愈发惊惧,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
所幸重华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自己吓自己。
“阿容豁出命去求孤允你自辩,”重华笑了笑,轻声道,“那你就说说吧。”
黎浑身蓦地绷紧,又飞快地放松下来。
黎的心思非常单纯。易老爷子抱怨殿下太过劳心、不利养生,他就送一个可人儿,让殿下赏玩放松。
这一点重华大约猜到了,他甚至还猜到,这并不比乐容逊色、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更为出色的少年,多半品行有些瑕疵,才让黎只当个解闷的玩意儿派来。
他愿意玩一玩和歌,多多少少是给黎的面子。也正因此,黎的得寸进尺让他犹为恼怒。
“阿黎听和歌说,您在他念书时睡着了,便想着若是等您醒了再派和歌来,您休息的时间就延长了一倍……”
“阿黎知道错了,求殿下息怒,求殿下严惩。”
重华哑然,半晌方摇头道:“下不为例。去裹伤吧。”
黎tun上的伤尚未完全收口,过来的时候太急,伤口难免崩裂,血腥味便透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还是不敢强求殿下赐下责罚,垂头应是。
告退时,又听得殿下淡淡吩咐,“给你传消息的人,处理了。”
黎浑身一抖,诺诺应下。
出了房门,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出背后一片冰凉。
从前违命下界、隔着千里江山遥遥守护,他畏惧见到殿下,却也期待见到殿下。心里只以为一旦见到殿下,这难熬的日子就结束了,是杀是逐,总有个定论。
如今,他没有伏诛,也没有受逐,灰暗的前路却看不到光亮,也看不到尽头。
黎茫然的目光突然凝聚。他看到院落的一角,乐容正指挥着几个仆役将一些摆设装箱。
“你在做什么?”黎将人唤到跟前,急怒开口,却又想起是眼前这孩子给自己求得了自辩的机会,语气和缓了一些,“这都是先生常把玩的物件。”
“阿郎吩咐出宫,奴在命他们收拾,”乐容垂下头,低声道。
“你不知道,先生已经不恼了,”黎耐着性子道,“让他们都放回去。”
“奴猜到圣人能令阿郎息怒,”乐容顿了顿,忽然抬起头,“但……圣人确定,阿郎改变主意了?”
殿下不恼了,当然就……不,不是理所当然的。
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下不恼了,并不代表殿下就会改变主意。
他看向乐容,两人目光一触,乐容便垂头避开:“到先生用药的时辰了,圣人可要侍药?”
黎忽然觉得,这个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眼睛太过明亮了一些。
看着圣人接过放着药碗和蜜饯的托盘,反身进屋,乐容轻轻松了口气。
他不可能为圣人之命违逆阿郎,那取死之道。若是阿郎厌恶了他,圣人绝不会替他说半个字——恰恰相反,圣人会立刻安排新的侍人,让阿郎用得舒心。
不只不能违逆阿郎,他还得拉着圣人不要和阿郎对着干。他是圣人教出来的,若是阿郎厌恶了圣人,他也绝难幸免。
只希望圣人莫要再犯糊涂了。
乐容胡思乱想着,招呼远远避开的仆役继续收拾。
重华喝药很痛快,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取了一枚蜜饯压在舌头下面。
抿了一会儿,感觉满嘴的苦涩被清甜取代,他歪头看向在一边磨磨蹭蹭的黎:“不是让你去裹伤?”
黎低下头收拾药碗,一缕鬓发垂落在脸颊,倒是平添了三分柔弱。
“阿黎看到外头在收拾东西……殿下要出宫?”
重华淡淡“嗯”了一声。
“阿黎真的知错了,”黎小声道,“再不敢窥探殿下了。”
“倒也不只为这档子事,”重华撩起那一缕鬓发拢到黎的耳后,“孤也本也没想在宫中逗留太久。把府邸收拾出来,十一娘若是在外家受了委屈,也有自家可以回。”
“徐氏盯着呢,杨家岂敢给小娘子委屈受,”黎忙道,“何况皇后认了小娘子做妹妹,这宫里便是小娘子……自家……”
在重华静静的注视下,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讪讪闭嘴。
重华忽然笑了一声:“孤是在与你商量么?”
黎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下一刻,他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顿了顿,又狠狠抽在另一边脸上。
重华身子向后靠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记接着一记自掴。白嫩的脸颊很快高高肿起,遍布指痕。
约摸掴了一二十记,重华才道了停。
见殿下抬起手,黎强忍着畏怯扬起脸凑上去,方便殿下抚触,也方便殿下……亲手教训。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