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玉磬声响起,堂下的执事恰好汇报完最后一桩事。
自黎执掌外务,晨议的时间就被严格控制在三刻钟。从前这个时候,执事们就各忙各的去了,黎则片刻不停地赶回宫中。殿下会在一刻钟后结束静修,需要一盏醒神的茶,赏景的花园、怡情的舞乐和漂亮乖巧的侍奴也要预备着。
如今,执事如往常般鱼贯而出,黎却仍然坐在原处。
殿下不在宫中,他不需要赶回去侍奉,不需要检查茶水是否火候正好,花园是否打理妥当,侍奴是否灌洗干净。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议事厅,知道铺地的青砖有677块,窗外的老槐有1693片叶子,对面屋顶的琉璃瓦有1065片。
殿下已经离开了167天。
太极天,观天台。
有侍从奉了天帝诏书,将黎引到这儿。
玉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面古朴玄妙的神镜千年万年地高悬着。镜子正面是雾蒙蒙的一片,背面是错综复杂的星图。
当初,重华在这镜中只看到星河宇宙,看不到苍生万民,因此空有上神位格,也始终没能执掌天职。
黎不同。黎在苍生镜中没看到星河,也没看到苍生。
他只看到重华。
彼时,司镜使语气冰冷,道是他这样的神灵私心太重,将一人置于天地苍生之上,若是手挽大权,早晚为祸一方。
黎仓皇回顾,看到殿下笑容温和。
“那阿黎就跟着孤吧,也别出去祸害苍生了。”
飘飘浮浮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他是殿下的侍长,只能看到殿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雾蒙蒙的镜面突然发出光芒,将一副画面投射到虚空中。
黎不意还有这种变化,下意识后退两步,随后目光被画面紧紧攫住。
那是……殿下。
重华倚在软榻上看书,下半身盖着一条薄毯。
少顷,他手指从书上移开,取过边几上的茶盏。
黎一眼就看到那杯子是空的,沉迷书中的重华却毫无所觉,直到将杯子送到嘴边,才发现没有水。
于是重华不得不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拿起茶壶倒水。
很不幸,茶壶也是空的。
重华愣了愣,然后自失一笑,掀开薄被,用手撑着身子,缓缓移到软榻边缘。
再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榻上转移到轮椅上。
忽然,轮椅向边上一滑。
黎抢步上前,手却穿过画幕,抓了个空。
“砰!”
重华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黎的心也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
画幕停在了这一刻。
“如何?是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背后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黎蓦地回头,看到一道衮袍冕旒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陛下,”黎慌忙低头行礼。
天帝抬了抬手示意免礼,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家儿子少有的狼狈画面上。
然后他伸手一招,掌心出现一枚留影玉石。
“你要不要也录一份,”天帝边将法诀打入玉石,边饶有兴致地道,“阿钧近年来越发正经,这副样子可是难得一见。”
“……小臣不敢,”黎用力捏了捏拳,沉声道。
“真是无趣,”天帝不再多说,将玉石收入袖中,然后挥散苍生镜的投影。
定格的画面渐渐散去,黎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殿下……有些消瘦。
“陛下,殿下的腿……”
“经脉俱断。”
见这小孩儿倏地白了脸,天帝不由好笑道:”你在想什么?阿钧至于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
不是殿下受了欺侮……黎稍稍松了口气,还是不太放心:”是,是殿下选了这具残缺的躯体?“
”对。“
怎么会……殿下不是都挑年轻健康的躯体吗?
”朕让他选的。“仿佛猜到了黎在疑惑什么,天帝好整以暇地道,”朕告诉他残缺的躯体能感受到一些平素感受不到的道理。“
”……“黎很难克制住自己不要冒出一些犯上的念头。
他知道殿下向道之心甚坚,虽然不喜刑身苦修,平素饮食起居务求舒适,但若为求道,也是可以忍受很多艰难苦楚的。
他也知道面前这位陛下虽然看上去恶劣,其实爱子心切,计虑之深远更非自己所能妄测。
可是,可是……
”不过阿钧现在的样子是惨了点,“天庭至尊的神色在十二冕旒的遮掩下模糊不清,”你为阿钧挑的那唤作……流丹的侍从,不论庶务上的能力还是侍奉的本事都远不如你。“
黎忽然从满脑子的心疼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今天自己被带到这儿的原因:”陛下希望小臣下界?“
”你可以这么认为,“低低的笑声从冕旒背后传来,”见了阿钧也可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