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金桂飘香,连廊下都落了细细碎碎的几朵,被匆匆走过的嬷嬷踩了个正着,鞋上也沾染了气味。但她无暇理会,穿过屋门,小心翼翼拉起帐子,朝内里卧着的人说道:“少爷,少爷?该醒醒了……”
那人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臂,生得很瘦,上面还有几道许久未消的疤痕,“什么时辰了?”
嬷嬷一边取来衣裳,一边答道:“快到巳时了,夫人在外头宴客。”
“宴客?这时候怎么有客人——”郁笙起身洗漱,动作倒是轻巧,只是唇色偏白,透露出几分病弱的意味。
“据说那位是表少爷……母亲是老爷的庶妹,关系尚好,但很早就远嫁了,书信往来很少。这回表少爷应是凑巧经过,就打这里来探亲。另外,他与少爷年纪相仿,又温和谦逊,想必能聊到一块。”嬷嬷心疼他,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郁笙却兴致缺缺:“唉,肯定是母亲怕我太闷,非要我出去。”自从他遇着意外,被救回来后就一直在安静休养,慢慢出了屋外,才发觉差点错过今年的桂花。
一路进了正厅,他先朝人规矩地行了礼,接着才有空打量所谓的表少爷——来人果真容貌俊逸,眉眼灵动,未开口前便露出几分笑意,嗓音也动听:“这位就是表弟?竟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应是你们二人有缘,看着面熟。”郁夫人忍不住感叹道,“哎呀,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等你舅父回来,肯定开心极了。”说罢,她连忙吩咐丫鬟将早饭呈上来,让两个孩子坐下。
郁笙自小身子弱,早年请了道士,说要在老家养到十五。然而,郁老爷和年长的儿子要到南方做官,郁夫人无法,只好挥泪跟随,今年初秋才派人接这个白皙瘦弱的小儿子过来。虽说母子分离久了,到底有血缘亲情,很快就亲昵起来。况且郁笙遇过意外,又是喜欢撒娇的性子,连用饭都紧紧挨着她。
表少爷叫陈珠,听起来像女子名字,但他解释是家中取的,许是有什么必须如此的缘由,所以平日相熟的人都唤他珠郎。沈夫人从善如流,见郁笙仿佛蠢蠢欲动,不禁失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不成,你得叫人表哥。”
“差不离呢。”郁笙小声嘀咕,明明两人相差不到一岁,却碍于辈分,让他又多了一个兄长。而且第一眼看到这人,他便不太喜欢,浑身寒毛顿时竖了起来,感觉像被Yin冷的玩意盯上。
陈珠似乎没有察觉他的情绪,挟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品尝:“果然Jing细。”
郁夫人赞同地接话:“厨子是南人,最擅长做这类糕点。你多住些时日,不光可以在府中玩耍,现在正值香秋,外面有趣的东西也多,与笙儿一块去吧。”
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陈珠抬眼,瞥了瞥面色不太好看的郁笙,不由勾起唇角;“好啊,那就麻烦表弟了。”
散了席,郁夫人将陈珠安排在郁笙的院子里,说表兄弟关系亲近。陈珠自然欣喜接受,不顾郁笙别扭的神情,主动上前,确实是一副温和可靠的兄长模样:“……我在家中年纪最小,倒是和表弟有几分相像。”
“那你还喊我表弟?”郁笙皱眉,“哼,我可不喜欢。”说罢,他似乎觉得失礼,偏过头去。
陈珠抿了抿唇,低声唤了他一声“笙儿”,然后解释道:“既然不用兄弟相称,那么换上别的名号,是理所应当吧?你也可以喊我‘珠郎’,毕竟我们关系亲近。”
郁笙勉强接受了,快步引他到房间前,陈珠却看向不远的另一处卧房,忽而开口:“那是笙儿的——”
“是。”郁笙不经心地答道,“我先前生了病,如今屋里还有药味呢,不方便请你进去。”
陈珠没有追问,转为打量自己暂住的地方,又透过窗口,似乎琢磨了一下能见到的风景,满意地笑道:“舅母用心了。”
之后两人各自歇息,到了晚间,郁老爷和长子归家,特意备了席面,要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陈珠。郁老爷久不闻庶妹的消息,正好打听,陈珠便一五一十道来:“自从母亲嫁入寨里,时时掌管家事,很少出门。这次我替父亲打理生意,也想着在南边开拓新的商路,便特意过来拜访。”
郁老爷也隐约记得,妹婿家在西边,是什么寨子出身的大商户,祖上和郁家有渊源,所以定了这门亲事。他点了点头,又着重留意了陈珠的相貌和气质,开口考查几句学问,暗暗赞叹,觉着这个年轻人与自己长子一样,都是出众的人才。可惜家中没有女儿,否则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
如此想来,他又瞧见自家小儿子埋头默默嚼着吃食的作态,虽然打扮得漂亮,看起来是个Jing贵模样,但样样差了一截。更何况,郁笙脑子灵光却不在正道,喜欢三教九流的玩意,不爱读书,真叫他烦恼。幸好前头有个厉害的大儿子支撑家业,并且郁夫人心软,他无从劝说,干脆放任郁笙玩闹,不要闹出大事即可。今天是见着了陈珠,心有所感,才将两人对比一番。
“笙儿,记得和你表哥好好相处。”郁老爷斟酌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