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朔日,无月,群星黯淡。
赵青怕火把点了林子,入林前便熄了,此时半点光亮也无,即便姜瑶手握着夜明珠,那光也照不远,时不时就要拨开挡路的灌木枯草,倒是领路那人如履平地,只听前头落叶破碎的咔嚓声,偶尔停驻少息,是在等他们跟上去。
不知走了多远,树影渐渐稀薄矮小。领路人停在一块巨石前,双手运力,不声不响将那巨石挪出两尺,露出一条黝黑的地道。姜瑶谨慎地点了火,方才敢跟下去。通道有些狭小,头顶两壁的泥土还shi润着,像是才挖出来不久。他手里那点火苗颤颤巍巍,始终都没灭,料想这地道并不算深。
又前行了片刻,随着领路人的一俯身,再一抬首间,夜明珠受灵气感召,光芒大炽,天地间豁然开朗。
那是一方天然洞xue,与砚山生灵的那处极为相似,雨水从地面渗入,透过岩石泥土从上方滴落,在脚下汇成一股小溪,顺着地势不知流向何处。
领路人毕恭毕敬双膝一跪,向前方磕了个头,又听一声嘶哑的声音应了,他才起身从来路退下。众人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那角落处居然还有一人,夜明珠的光一近身便被吞噬,照不亮,又走进些许,才隐隐约约看得清楚。
那人身着铁札甲,胸配护心镜,肤色不似活人,浑身撒发着浓重的死气。五官倒是端正,眉目英武非凡,脸部线条刀削斧凿般。再一看,此人后背紧紧贴石壁,背挺得笔直,自腰部以下却是凭空消失,被只剩一半的下旅遮挡,看不清伤口,只瞧着有漆黑的血水从中淌出,再汇入溪流。
即便如此狼狈,却不让人觉得他可怜,只一味畏惧他身上压抑不住的杀伐之气。三人中只有赵青是上过战场的,比旁人更能感受得到那迫人的气势,姿态愈发恭敬谨慎。
那人却是看向他,先开口了。问:“你就是燕氏的后人?”
赵青向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回道:“晚辈赵青。我父是萧国人,母亲是哈尔雅氏族的三女,哈尔雅娜仁托娅,汉名霞。姑且,我也算半个燕氏后人。”
“娜仁托娅……她是王最小的女儿,我记得她。她还好吗?”
赵青五指紧握成拳,沉声道:“多年前她回拓和探亲,之后便再未见过,生死不明。前辈可知我母亲的下落?”
那人沉思许久,缓缓摇头。又问道:“这位朋友是?”
姜瑶原本只远远站着,不好打扰人家老乡叙旧,此时被对方主动提出来,也不再避讳,大大方方地前走两步,行礼道:“晚辈姜瑶,见过前辈。”
“你是姜国人?”对方脸上表情霎时狰狞,双手撑地,似是凶狠的野兽,要扑上来将他咬噬。
几乎是同时,风寻骨迈步上前,手中长枪挑起直指对方眉心,蓄势待发。
两相对峙,姜瑶反应过来,忙抓住风寻骨持枪的手腕,却掰不动,只能示意他不要动手。倒是对方被枪指着,表情先是诧异,而后是疑惑,像是才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姜瑶怕对方生气,主动解释道:“他叫风寻骨,年纪小不懂规矩,望前辈见谅。至于我,我自小便在山上长大,无父无母,实在不清楚是哪国人。”
对方却并未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怔怔地看着风寻骨,声音嘶哑道:“你、你是……不,不对。你……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风寻骨皱眉,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缓缓摇头。
那人目光突然涣散,低声自语,表情时而狰狞,时而平静,脸上的每一丝肌rou好似都有了单独的意识,肆意妄为不听使唤,既滑稽又可怖。终于,他平静下来,嘶哑地笑了两声,长叹道:“实在惭愧,死得太久,生前的事已记不清太多了。”
风寻骨将枪收回腕中,眼中的疑惑并不比他少:“你认识我?”
“见到你,似是见到了一位故人,可又一时有些想不起来那位故人的模样,许是我认错了。”他声音愈发细弱,扯起嘴角时牵动了五官,那张脸居然也柔和了几分,不再那么凶狠狰狞。他道:“我即将沉眠,叙旧之事,若是日后有缘再见,也不迟。”
话虽这么说,但大概是不会有这么个机会。气氛骤然低落,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他不甚在意,继续道:“我名唤哈达,原是哈尔雅氏族下的无名小卒,燕立国之初,有幸跟随王上打过几次胜仗,混了个将军。算起年纪,倒还当得起你们这声前辈。”他话音稍顿,微微喘了口气,说:“赵青。”
“晚辈在。”赵青应道。
“你见我这副样子,却不惧怕,莫非从前见过?”
赵青如实道:“从前打仗时见过几次,与前辈此时的样子相像,却无神智,无法交流。”
哈达沉思稍许,问:“关于魃,你又知道多少?”
赵青沉yin道:“幼时曾在书本上见过,当时识字不多,知之甚少。传说人死后喉中尚有一口气在,若是郁结不散处理不慎,便会化作魃。听说上古时的旱魃,出没之地便会有旱灾,赤地千里。”
哈达点头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