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似乎不论唤她什么都是有些别扭。
水杏就一笑,他也笑,一边感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真是巧。”
许久未见,她虽裹了厚重的袄子围脖,清瘦仍显而易见,下颌削尖了,一双杏眼显得更大,这时的天是暗的,她的目光却更暗,总好像怀着什么心事。
他想起什么来,又问,“只你一个人么?”
她点点头,脸上仍笑着,却还藏掖不住一丝淡淡落寞。
天杰自知道失言,隐约好像猜到一些什么,又不忍心细想,此时忽然起风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打一个寒噤,他便向她笑道,“还是进舱去吧。在这里站久了怕着风。”
她一点头,两个人便隔开了半个人头一道往回。
他在二等舱,而她是在三等,各自回了舱去,他在座椅上坐着,人是倦乏,却再没半分睡意,胡思乱想的,眼跟前总萦着那瘦弱的身影,始终放不下心。
两个时辰一晃过去,船靠了岸,下船到了码头,他也不急着走路,目光搜寻着,就看水杏立着,正从包裹里取出一摞写了字的纸,小心翼翼地翻找着。
他走过去,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一张上,端端正正写着“旅店”两个字,他看着这纸发了怔,隔一会儿才开口问,“你是预备拿这个去问别人?”
她点了头,又红了脸,显然是不好意思,却也不遮掩,光只是微笑。
他就知道,她出来之前其实是做好了准备的。但这上海实在不比家乡,人多地杂,她一个口不能言的弱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跌跌碰碰着实是危险,就不假思索地向她道,“我知道一处还过得去的旅店。这样,我带你去吧。”
听他这样提议,她是显见的高兴和感激,点点头,认真而艰难地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天杰并没心理准备听她开口,反而一愣,慢了一拍才笑回道,“不必客气的。”
一路走,一路是无话,到了那旅店——他刚来上海时曾下榻过的,还算干净,费用也便宜。
他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跟那茶房小顾都成了老相识,才一进门,小顾便认出他来,笑嘻嘻地上前来招呼。
时隔许多年,他仍是热心,很自然地替她办入住手续,帮她安顿,一边道,“小顾是个热心肠,我已嘱托过他。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她在边上看着他忙,就在心里将这些流程都一一记下,一切都妥当了,他又拿出一张便签,提笔写下一个住址,念了一遍后对折一下交给她,“这是我的住址,你先收着,日后也许有能用到的时候。”
她一时并没伸手来接,他方才觉出她的不自然,就认真地补一句,“出门在外,你我总是同乡。假若碰到难处,不必有什么顾忌,尽管来寻我。”
她很郑重地接过收好,又向他一鞠躬,郑重地道了谢。
两个人就此暂时别过。
年后的一段时间,学校里的事务总特别繁杂,等忙过这一阵,他想起来去看看水杏的景况时,都已是初春了。
他到旅店去,还没说来意,小顾便能猜到似的上前向他道,“梁公子。年后,那哑巴小嫂子一直都寻不到活做,不久前才去了剿丝厂做工。出外租房去了。对了,她还特意托我留了个住址给你。”
他从小顾手里接过纸条,看见那笔迹陌生,就晓得定是她拜托了人写下来的。
他绕了许多弯路,一踏进那条不起眼的弄堂,就感受到了逼仄,顶头的天空被两边的住屋几乎压迫成了一条线,时值黄昏,好多户人家都在门前点了煤球炉炒菜,呛人的滚滚浓烟里,时不时又有几个孩童猛窜出来,追来赶去地闹着玩。
他小心翼翼避让着,这样走走停停,好容易寻到水杏门前时,她正在吃夜饭。
只看一个充作桌子的竹凳子支在门口,上头只摆了一小碟切成丝的腌大头菜,她就坐在门槛上,手托着一碗泡饭默默吃着。
一看见他,她就慌忙搁下了碗筷,笑一笑,就起身要迎他进屋坐。
他笑着摆摆手,“不要忙,我正好顺路经过。就走的。”
她没依,他拗不过,只得随她进屋去,内里黑咕隆咚的,又是低矮狭窄,不得不猫着腰,她点了灯,让他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再倒一杯茶水送到他面前。
他就发现她一双捻惯了缝衣针的手已被摧残得没了样子。
他微微一怔,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斟酌着开口,“我任职的学校,伙房正好有一名空缺,你愿不愿去试试?”
水杏隔了一会儿才摇头,又伸手来比划,做一个剿丝的动作,再做一个缝衣的动作,她显出一点急迫,似乎生怕自己解释不清,辜负了他的好意。
他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在剿丝厂再做一阵,而后慢慢的,自己仍去寻裁缝的活计来做。
他宽和地一笑,说了一声,“好。”就告辞出门去,心头却掩不住的,也总有淡淡的失落。
这次一别,再度跟她碰面,已是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