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心动了,倾情了,便不顾一切,便让自己变得卑微。这种事情,没见过,也听说过不少。单说岩陌,在成亲之前的几年,不乏闺秀央着长辈来提亲的事,更有人说过,就算做个妾室,也甘愿。
她拿不准儿子的心思,便说先问过他再说。他总是说不行,您别管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混小子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反正是让来提亲的门第歇了心思,权当没有那回事。
如今,生出情愫的人换成了她的亲侄女。
但是谁也不行。不要说岩陌和晚渔琴瑟和鸣,便是关系疏离,也没有让岩陌纳妾的道理。妾室是什么?是埋在正妻心口的一根拔不出的刺,是可能会有的庶子庶女,是可能会有的嫡庶之争。
到那地步,便是家宅不宁。
——这些还只是出于她最客观的考量,怎么想都不成。更重要的是,岩陌根本不会同意。
思及此,三夫人略去甘琳那一番闹腾的事,道:“那你们的意思是,让琳儿进顾家做妾?”
甘太太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主意已定。”
三夫人叹息一声,“不行。”不待对方应声就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她如愿了,那我就没你们这门亲戚了——稍稍有体统的门第,都不会与妾室的娘家走动。”
“可是,”甘太太低声道,“眼下顾家已不再是二房当家,你也说了,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和羽林卫指挥使支撑门楣,俨然已是勋贵之家。而勋贵之家,不是最重子嗣么?子嗣越多越好……”
三夫人皱眉打断她:“比起家宅不宁,我们情愿子嗣少些,也不要庶出之辈。”
到了这个地步,话已是说尽。甘太太无计可施、无言以对。
三夫人唤下人们进来,又命人去请甘琳回来。
甘琳一进门,看到母亲的神色,便知此行只能无功而返。她咬住唇,用力地握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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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皇帝与穆德妃在高处的凉亭落座,一面下棋,一面看着走在梅林外围的姐弟两个。
穆德妃知道,自己和六皇子得到皇帝有意无意间的照拂,与临颖公主息息相关。
一来,她年少殒命的弟弟穆怀远,是临颖很看重的袍泽;二来,相较而言,六皇子是临颖最愿意亲近的手足。
仅此而已。
这是她必须有的自知之明,一刻也不敢忘。
晚渔照顾着身边的六皇子,将步调放得很慢,偶尔看他一眼。
六皇子的双眼与父亲酷似,是大大的丹凤眼,很好看。因此,六皇子便与她的胞弟有了几分相似。
对这个孩子,以前她有时想见,有时怕见。因为不知何时,心头那个无法痊愈的伤口,便会撒上一把盐。
转世重生,总算缓解许多。
六皇子与她的胞弟是不同的。胞弟活泼调皮,六皇子则内敛谨慎,应该是穆德妃耳提面命的缘故吧,小小年纪,便时时处处守着刻板的规矩。
这期间,六皇子也在打量晚渔,眼神含着探究、好奇。
晚渔对他一笑,“累不累?”
六皇子抿了小嘴儿,笑着摇头,“不累的。”
“可曾读书识字?”
六皇子老老实实地答道:“学到了千字文,每日早晚习字。”
晚渔凝了他一眼,“德妃娘娘教你的?”
“嗯!”六皇子用力点头,“最早,有个师傅的,但是,他惹恼了父皇,父皇把他撵走了,新的师傅,还没给安排。”
晚渔莞尔,“他怎么惹恼了父皇?”
随着交谈,六皇子渐渐放松下来,大眼睛里有了神采,“父皇说他教书太死板,他不承认,说父皇又没教过书。”
晚渔失笑,猜测着是哪位一板一眼的大学士。
六皇子继续道:“父皇就说,临颖公主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师傅却说,女子本不该习文练武干涉政务,父皇生气了,就免了他的官职,把他撵走了。”
晚渔唇角的笑意更浓。这是那三两个月之间的事,父亲沾火就着,碰到那种人,自是要发作的。
六皇子低下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晚渔不由停下脚步,凝眸看他。
六皇子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抬头。
晚渔蹲下去,就见他小小的莹润的面孔上,竟有愁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事?
她柔声问:“怎么啦?”
六皇子抬头,明澈而哀伤的视线对上她眼眸,“我想临颖姐姐,也想小舅舅。他们在的时候,有两次,一起带我来御花园,做风筝,放风筝。”
晚渔心弦被牵动,起了涟漪,有些酸涩。她握住他的小手。
“长宁姐姐,”六皇子认真地问道,“不在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虽然有些残酷,晚渔还是诚实地点头。这孩子早慧,不然问不出这一句,那么,该明白的就让他明白。
六皇子默默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