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司老夫人给桥桥这边拨来六个丫鬟,晚间到住处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院子旁边原有个厨房,便又拨了两个老妈子过来,说是天寒地冻的,要是落雪时不方便往大餐厅去,方便在这边伺候吃喝。
丫鬟们领头的是司老夫人用惯了的,叫作穗芙,除她之外其他人不明就里,虽是十七岁的孩子,到底男女有别,怎么一个小厮不派来呢。
桥桥虽长相难辨男女,头发因为每年扮菩萨布施也留长束起,但言行举止倒并无女气,司府上下除几个知情人,都只当他是正常男孩子。
他的双身,司军长之前在当地已是听说了的,当时也当作奇闻讲与内眷听过,在场的还有司大太太母子。
穗芙的嘴很严,司老夫人安排时格外叮嘱过她,桥桥的贴身事务皆由她照管。
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倒是桥桥脸通红,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照顾!在庙里长到七八岁,住持爷爷便让他样样事情自己学着做,因他的特殊,便溺、洗浴都跟庙里其他人分开。
现在连换衣服都先后被同龄的姊姊妹妹围着,他的害羞比起男孩子对女性的害羞,更多的是对自己身体的害羞。
还好将他引到洗浴房之后,便只留他一个人。
桥桥泡在热水里,水里不知道加了香料还是什么,有淡淡的香味。
六个丫鬟里有一个是专门给他梳头的,临进来前先给他洗了头盘起来,司家用的一些西洋器具桥桥统统不认识,总归是一个烘干头发的东西,暖呼呼的热气对着他后脖子根吹,吹得他昏昏欲睡来泡热水澡,泡得他眼皮沉沉。
洗浴房就在里屋,换洗衣服都是司家给准备的,冬衣明天就有新制的送来府上。
桥桥在庙里从没听过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睡衣,穗芙拿给他时还告罪,说准备的匆忙,未免简单,已经回了老夫人了,新睡衣明天也跟冬衣一并送来。
桥桥泡完澡穿上才发现是一套样式稀奇的套装,有点像女式的长袖旗袍褂子,只是领口很低,从领口斜下去的三个盘扣纽住了上衣,裤子也是宽宽松松的。
从洗浴房出来,卧室暖和得近乎热了,穗芙给他放了个小香炉在床头,烧的香很安神。
梳头的小丫鬟很活泼,同龄人一向是说得来的,她和桥桥一般大,说自己叫七巧。叽叽喳喳,夸桥桥绑头发也好看,随意拢着也好看,她就是喜欢摆弄漂亮人的漂亮头发!
穗芙是老夫人用出来的,知礼数懂规矩,称呼桥桥还是小菩萨。七巧却问他有没有名字。
“爷爷给我起的,叫桥桥。”
“菩萨还有爷爷!”
“是捡到我的住持爷爷。”
“桥桥你没有爹娘么。”
七巧喊他桥桥很顺嘴,穗芙训她,桥桥只拦着:“姊姊,都叫我桥桥罢,庙里的师兄们都这样叫的。”
既然桥桥这样说,也便罢了。
昨夜长途颠簸,觉是好睡的,今晚歇的早,桥桥不要人守夜,丫鬟们都撤了出去。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桥桥倒有点择床了,闭上眼一会儿是司老夫人央求他的眼神,一会是司大太太在他前面奔向那间作乱的屋子,翻身也觉得心在跳,床太软了,软的像兜不住他。
两层床幔厚厚地垂落,有缕缕安神香的味道,屋内的炉火被穗芙走前添满烧得旺极,桥桥被罩在暖香里,睡意渐渐上来。
桥桥对一切都是不设防的,夜里醒来也不是惊醒,被子太厚了,他只觉得身上又是捂得热,房里又被烘得热,只有手里,像是握了一块冰。
寒夜解暑,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怎么不是梦呢,地上还有一盏沾了雪的红灯笼,被丢在屋子里的碳炉火旁边,它俩一高一低,像一双病了的红眼睛。
桥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一堆黑发像墨泼在枕头上,渗进枕巾上月季花的花样子里。
梦总是有知觉又无知觉,他知道自己热,想拿手揩一揩额头和面颊,手却动弹不得。
梦是假的,被魇住的时候动一动小拇指就能很快醒过来,这是爷爷教过他的。
桥桥在梦里找到自己的小拇指——
“醒了么,”
司韶楼坐在床边,桥桥看到自己的手在他的手里,自己的小拇指动了动,被他轻轻捏住。
他的手好凉,眼底一小片青灰,身上穿的还是下午在桥上见到他时那套衣服,装束整齐得人人休憩的寒夜格格不入。
梦里是会见到白天发生过的事的,怎么还醒不过来呢,桥桥又动了动自己的小拇指。
这次司韶楼将握着他的那只手收了回去,双手交握住一直搓着,口中颠三倒四的:
“是不是凉到你了,来的时候下雪了,我打着灯笼..”
桥桥在梦里恍恍惚惚的坐起来,床帏里有两个交叠的影子,被子里的热气裹着他散开,这个梦未免太暖和了。
床头的安神香还在烧,把夜都烧得昏沉。
司韶楼握着两手看着桥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