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清高自诩,或是,先祖用以哄骗后世之称。”
地牢中一时静默异常,半晌之后,喻识方沉声开口:“但,是部残卷。”
顾昙略微一笑:“那又如何?你是想说上念真人幡然悔悟,撕毁魔道邪术么?既已沾过血,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活了那样久,没有重写的功夫?”
喻识抬眸:“顾昙,师祖想警示后人的或许是,既然悔悟,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他对上顾昙的眼眸:“做是做过了,师祖无意遮掩。但亡羊补牢,也许为时不晚。”
这话让四下一静。
顾昙狠狠地盯着他,胸膛起伏,眼眸中溢出几分怒火。他拳头握起,面容上只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这笑容落在喻识眼中,竟然有几分悲伤的意味。
他似乎怒极,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话语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喻识,你不懂。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喻识与他自幼相识,心下不由悲痛,但惋惜之意更甚,又兼些许愤恨。
他淡淡开口:“不懂什么?不懂流景阁一朝衰落万人践踏?不懂顾老阁主去后你孤助无援?还是不懂旁的什么?”
喻识略动了动,风雷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他直视顾昙眼眸:“顾昙,我懂。我活过来之后,除了血海深仇,一无所有。但我知道,只要活着,总会有法子。而有些事,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顾昙不知道心内的一腔怒火,于他的目光下,是更盛了几分,还是熄了几分。
他看着这张与记忆中没有丝毫相似的脸,忽然想起找到喻识的那个早上。
他那时分明是那样高兴,他分明是赶了数个昼夜马不停蹄地去见喻识,他分明是一腔久别重逢的欢喜,开口说话,还是忍不住提了苍海玉,惹来喻识十分的不悦。
也譬如,他与喻识现下这般。他明明已许久,都没有和喻识好好说过话了,可两三句之后,还是将气氛弄得如此糟糕。
他素来都善于把局面搞得差劲,他自小就是这样。
顾昙心下莫名地翻涌出酸楚,他忍不住又想起年少时的一次见面。
他那时还算不得大,春色正盛,晴光遍地。父亲已鲜少带着他来云台,此番又来,似乎是为除掉门派周遭的一处Jing怪巢xue,请姑姑姑父出手帮忙。
父亲嘱咐了他不许乱跑,他也知道,民间一般管他这种,叫“打秋风的穷亲戚”,是不招人待见的。
但顾昙心里存着一个人,便趁着父亲与姑姑姑父寒暄,偷偷遛了出来。
这个时辰,那人应该在练剑。
他赶到演武场,果然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年少的喻识已颇有些卓尔不群的姿态,在一堆穿着一致的弟子中,一下子落入他的眼里。
顾昙怕被看守的弟子瞧见,便使了隐身术,悄悄躲在附近古木的枝桠上。阳光投过浓密的枝叶洒在他脸上,也洒在喻识挺拔的身姿上,他心下很欢喜。
喻识正在上课,他门下主攻推演测算之术,于剑法并不如何Jing通,便只凝神贯注地看。
他瞧见喻识拔出剑,身姿轻盈地过了梅花桩。白衣蹁跹,剑势飘渺灵动,像拂过山巅的一抹云烟。梅花桩下繁复的阵法只被惊动了一下,远远好过其他弟子的表现。
然而,喻识停下后,却有几分愁眉苦脸。
一旁静立的授业长老招手,喻识站定了,转过身去,那长老却拾起一旁的柳枝,刷一下抽在了他身上。
顾昙正看得兴致勃勃,让这一柳鞭抽得心下一紧。
他慌忙开了顺风耳,便听见这长老沉肃的声音:“刚才走神了?”
顾昙只觉得这长老不可理喻,这样好的剑法,怎么可能中途走神?
却没想到喻识当真点了点头:“对不起,师叔,我分神了。”
顾昙便瞧见喻识又挨了一下,眉毛都皱起来了。
他心底不满,却做不得什么,又听那长老问:“为什么走神?”
喻识似乎是默了一下,抿了抿唇:“我方才,好像察觉树上有个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话还没说,便被长老严厉的呵斥打断:“以后你除妖诛邪,路边的花草猫狗鸟雀虫子,是不是都要分心去看一眼?是觉得修为长进了,便不肯对这些日常训练上心了吗?”
“基础的功夫做不好,以后的修习都是空中楼台,日后别说出山了,怕是连自家门派脚下的邪祟,都没本事除掉。送你们出山,还不够给自家门派丢脸……”
那长老疾言令色地训话,所有弟子皆垂着头。喻识也低着头,再没有看过来一眼。
那长老的话悠悠飘在耳边,顾昙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还有些被酸楚溢满的疼痛。
分明前一刻,他还沉浸在能与喻识不经意对视的欢愉中。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逃下树来,与姑父安排协助除妖的人手一起回了家,自此以后,再没有来过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