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理由很简单——他被关在家里,只有看书是最正确的事。
顾勇辉接着发现他很喜欢听音乐,外文比较多。理由他已经能猜到。他和林青筱鼓励他唱一首,可是他沉默,视线往某处斜——后来顾勇辉知道那儿有监控,知道那个男人会嘲讽他。
有的时候,他想拉他出去,但是他只站在门口,看他和林青筱离开。林青筱说,她有些怕她爸,所以每次带他来,都让他注意一点儿。然而,同时,她又略带兴奋地说这样好像在搞地下活动,好刺激。
阿飒是一直知道筱筱只是贪玩,并不是关心他吧。顾勇辉心想,自己又是为什么一直坚持。继续满足自己的正义感?只是怕自己之前的努力白费?因为真心想跟他做朋友?
顾勇辉仰脖,酒入喉咙。
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听我的话,但我还是努力,想再试一试。
垂下肩,顾勇辉低头。那时我怎么会说那种话,说你是个麻烦,说“大家都很辛苦,可是都好好活着”,你要跟其他人一样啊。去跟比你更苦的人比较啊。
……感觉自己过得太顺了。以为几句似是鼓励的话,就可以让他振作起来,然后一切顺利。
酒罐在顾勇辉的手中晃了晃。
我看不到他看到的,感受不到他感受到的。本身,让我对男人像对女人一样细致入微,很困难呀。顾勇辉苦笑。从小被教育的是对女孩子细心温柔,男孩子要顶天立地,哭闹那些小家子气的感情、行为,不要有。所以,每个男人都是无缝可入的个体。你不光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内里,你还觉得你若要想知道别的男人内里,对方也会不乐意。
我们接受的家教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只不过他的父母更极端一些。
顾勇辉稍微加大手劲,酒罐压缩发出“嘎嘎”声。他能回想起来,当自己负能上来,会不断想着绝望,想发火,想摔东西,想像这样用力气。换位思考,阿飒发病时也……无法换位。并不等量。他是病,他应该比这还要更严重。
顾勇辉扭头,看身旁的空位。几年前,他曾跟他坐在一起,边喝酒边聊天。
“只喝一点儿没关系。”林青飒打开酒罐,朝顾勇辉一举,微量酒水溅出来。他笑道:“来吧!辉哥。”
没有发病,他很珍惜这种时候。他比顾勇辉刚认识他时,改变了很多。自从离开家,像是脱离了毒气区,他似乎就好了一半。他已经会跟他开玩笑,还会撞撞他的肩膀闹闹。
顾勇辉低头,看到手臂上,林青飒咬与掐留下的淤青。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去看医生,开药吃。他的药估计已经吃完了。
第二天的日头出来。一晚没怎么睡的白川浩,也想到顾勇辉不可能一直看着林青飒。他心里急得乱跑,身体却不能动。
为什么伤不能快点儿好?外越不能动,内越急,血ye都在加速流动。不行,这样身体反而好得更慢。白川浩努力用冷静压住急躁。他知道,现在出院不可能,院方顾虑他在家伤严重,出事的话,家人会把责任都推他们身上。白川浩也明白、理解,因而更难受——除了躺在这儿什么都不做,真的没别的了。
白川浩不想耽误小姨的时间,跟她说:“要不你先回去……”
“你别管那么多。”小姨禁止他提这种话。林青飒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她一走岂不是等于没陪护了。白川浩以“学校或赔偿那边忙”为理由,解释林青飒为何不来。
说到忙,白如茵一直想请假过来,可是批不下来。她那边也是正忙的时候,医护人员本身稀缺,她又是主心骨,医院不会放她走。白川浩摸不准她什么时候有空,她说她会给他打。只要能喘口气,还有力气拿手机说话,她一定会给他打。
白川浩和小姨都没把他再伤的事告诉她。白川浩这会儿身心都不舒服,跟白如茵通话,听到她关切的声音,仿佛她就在身旁,随时可以抱住她。酸酸的感觉上来,白川浩想跟她倾诉,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哭,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不可以,他不能再让妈妈担心。
“没事,我快出院了……你休息会儿吧,”白川浩放轻松地笑了一声,“只闭着眼也行……手术的时候不要想我,认真一些……”
“好,听你的。”白如茵无声地笑了笑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叮嘱她认真一些。她只有静的时候,才想丈夫想儿子;忙起来,是忙到不给思念一点儿时间、空间。在刚得知白川浩被砍伤陷入昏迷时,她极冷静,还安抚打电话来的林青飒“不要慌”。她有专业知识,有职业素养,有这么多年的经验阅历。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相信那边的医生还有白川浩自己,其他都没用。她相信不会有事,不会发生最糟糕的结果。她也是救人的人,也是……最常接近死亡的人。
死亡。她还是没控制住去想这个可能性,在墙边角的地方,手捂住胸口,白大褂颤抖起来。
白川浩挂断电话。他不知道白如茵有没有看过那段事发时的监控。如果看了,白川浩不敢多想她会是什么心情。既然她现在什么都没说,那他就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