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
却也不想在苏鸿睿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他选了一件纹饰最繁复华丽的衣裳,挺起胸膛去见他。
一到前厅,薛晓云就傻眼了。
苏鸿睿还是穿着素净的衣衫,静静地坐在桌前喝茶,手边甚至放了来探病的礼物,低敛的眉眼看来淡定安然。
一见他出来,苏鸿睿先是愣了下,随后站起身,朝他笑道,
“薛公子,苏某冒昧来扰,还请见谅。”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苏鸿睿的声音,温柔低沉,如一只宽厚的手掌熨帖人心。又如一根柔软的针,轻易就戳破了他的虚张声势。
“我一下便对他心生好感。”
薛晓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他是一个谦和温暖的人,他还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忙劝说太后,同意我们的事。”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在见过他之后,就……跳崖了呢?”
薛晓云忆及此处时,李承延的脸色早就变了。他按住心跳不断加快的胸口,微拱起后背,脑袋嗡嗡直响,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可还是强撑着问。
“因为……我害怕……”
薛晓云缓缓闭上眼,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的心魔,他终于有勇气面对了。
“你害怕?”李承延艰难地重复道。
薛晓云点点头,声音有些不稳地道,
“那个时候你刚刚继位,外有西夷虎视眈眈,内有三皇子坐等反扑,而你和太后什么倚仗都没有,一旦他们成功,那我……就真会如刑房那些人一样,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结局,甚至连想一想,都会觉得害怕……”
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是薛晓云最不堪回首的。他低垂下脑袋,不想让李承延看见他满脸的愧疚。
李承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了那么多种可能性,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薛晓云会主动放弃他。
“而且……太后她选错了人。”
薛晓云接着道,“如果苏鸿睿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定要与我争抢你,我可能会因为不服气,而坚持不让。”
“可是……他那样好,不仅没有看不起我,还要帮我……”
“他走后,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也许太后是对的,我除了拖累你,于你根本毫无助益。而苏鸿睿是最适合你的,他是苏简之子,又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定会为你守住江山。”
“所以你决定离开我?”李承延茫然地看着他,心里有块地方泛起苦涩的疼痛。那苦涩滋味,如平静湖面落下的暴雨,生生在心底砸出一圈圈涤荡起伏的涟漪。他紧紧揪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
“是……我唯一能的想到的办法,便是离开你。”
薛晓云担忧地看着他,想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实话。
“那时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以你对我的喜爱,断不会放任我离开的。所以我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一个自以为绝妙无比的脱身之法。”
“我想,如果我‘不在’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太后不用再烦心怎么处置我,你也不会派人四处寻我,而他,亦可以顺理成章地做你的皇后……”
躲开李承延难以揣测的深沉目光,薛晓云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
他自己也懂的,不管多么绝妙的办法,看来多么为李承延着想,实际上,不过是他为了自保的权宜之计罢了。
他早就明白自己错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心里的愧疚一点点积压,最后终于到了郁结难纾的地步。
“承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薛晓云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了。错了便是错了,纵使他把自己说得再用心良苦,煎熬困顿,也摆脱不了他因为恐惧而丢下李承延自私逃走的事实。
他今日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李承延真相,更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
“晓云……”
一直沉默的李承延终于在薛晓云小心又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了。他隔着木桌,深深看了薛晓云一眼,才哑声道,
“你走吧……”
“承延?”薛晓云不解地看着他。
李承延将脸埋进手心里,抬起另一只手,虚弱地挥几下,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薛晓云道,
“你出去吧!”
薛晓云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带着一脸的尴尬离开了。
Yin冷chaoshi的牢房里,只剩下李承延一个人。
他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硬地坐在桌前,如凝固的雕塑一般。唯有断续的抽泣声,不停地从他紧捂双眼的指缝间泄露,渐渐地充斥满整个房间。
“鸿睿……鸿睿……”
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的泪水划过脸颊,一点点渗进嘴里,尝到那苦涩滚烫的滋味,李承延缓缓抬起头,对着虚空怅然一笑,忽而眉心紧皱,哇地呕出一滩血来。
“陛下、陛下!快来人呐!陛下……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