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好一会,黛玉耐不住偷偷启眼,铜镜里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皮,吃惊的转过头:“这是?”
水澜将她的发辫散开,一手挑起来细致的梳理,解释道:“我想着每次带你出门,虽扮作小子但到底样貌太秀气了,我又舍不得叫别人瞧你,就向李公子讨教了这一手功夫。”
铜镜中的人被掩去了五六分的清丽,化作了细眉长目的普通儒生,尽管举止还带着浓重的书卷气质,但轮廓线条与之前迥然不同,并不易让人生疑。
黛玉只觉得新鲜,在镜子前摩挲自照了许久,甚至揪了一下脸蛋,笑道:“王爷好巧的手,这么短的时间能乔装得如此,以后出门更便宜了。”
状元御赐游街,是本朝一惯的传统。每年秋闱以廷试天下贡士,自黎明起应答策问,最终由今上于太和殿宣布,钦点一甲及第三名,传呼姓名,写入黄榜,张挂在龙门搭起的龙棚内。
顺天府尹为状元插花、披红绸,率榜眼、探花二人骑上御赐的宝马,经过太和门、午门承天门直到大明门,走过天街,以示皇恩晃荡,民间称之为“金殿传胪”。
此时,忽然一阵喜炮震天,欢声雷动,黛玉远远瞧见有三人足跨金鞍朱鬃马,在鼓乐御杖导引下,前呼后拥,旗鼓开路,遍街张灯结彩,百姓莫不引颈张望,欢天喜地。
首当其冲的是两小儿所扮的狮子舞。只见那两个少年顶着一头镀金眼银贴齿的狮子,一摇三晃,长须不断舞动,或而上下跳跃、或而奋力甩尾,露出四条小腿儿,略带诙谐。
而后就是戴着夸大头饰的光脑袋和尚,颈上挂着大粒念珠,腰部束丝绦,身上的宽大僧衣一挥一甩。这“耍和尚”舞原本大约是宣扬佛法,也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这般笑闹滑稽的模样。
接下来的“跳魁星”舞吸引了一班青年书生,约摸是由于魁字在民间本就是科举高第的吉利意思。一个头戴褐色络腮胡子青面具、戴大耳环的人扮作“魁星”,右手执笔,左手提斗,曲腿而舞,一步一跳,耍着面具忽左忽右而行,边上一个扮作“魁星点斗”的小儿则是伴奏,寓意求取功名。
因到处人山人海,水澜便将黛玉小心护在臂弯,可她个头毕竟太小,踮着脚依然看不真切,就有些着急的鼓起两腮。
水澜看了,揽着腰将她整个人轻轻的托起,黛玉一愣之下立刻欢欣鼓舞,一双眼忍不住转来转去的,既是看人也是看景,满面的新奇之色。
那水澜却不看别的,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家夫人的神态举动,偶尔绽出一个轻笑,倒也饶有趣味。
待高头白马走近,只见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俱穿大红蟒袍,头戴金花乌纱帽,一手勒住缰绳,时不时向地下众人挥手致意,正乃“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气派。
黛玉定睛向那脸上一认,领头的状元和跟随的探花郎何等眼熟,再转念细想了一会,方记起居然是曾在王府内见过的那两个白面儒生,由不得呆住了。
正惊疑间,又听旁边有人议论道:“俗话说得好,这一旦金榜题名,便如‘鲤鱼跳龙’,转眼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听说今科的状元郎复姓闻人,乃岐山闻人氏族之后,怪道学识出众。”
另一个却指着探花郎,啧啧赞叹:“今科要说才高八斗,非探花莫属,模样儿还长得此般俊俏,据说有好几家的达官贵人已在打听他的家室消息了。”
水澜自然也听见了,不禁唇角浅勾,颇有些高深莫测的说:“依楚尘的孤高自许,怕是没多少女子能入得了眼。闻人的性子,倒能和那些作官为宦的搭讪着。”
黛玉难掩惊讶,目光中带了一丝深虑,向水澜道出了疑问:“天底下还有那么巧合的事,看来王爷与状元和探花竟然都是旧识了。”
水澜只笑着并不回话,神情里却透出狡黠。黛玉见他这样,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难道这两人早在他算计之内?
因林如海也是探花出身,黛玉便多观察了几眼,见那探花郎确实气韵不俗,面洁目秀,一双眼眸生得高挑,几乎斜飞入鬓,看人时的眼神又冷锐,免不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不知为何,黛玉总感觉对这位探花郎十分熟稔,像是一面镜子里照出的影儿,透着这人仿佛看到自己另一个样子,与甄贾两个宝玉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正暗自称奇,却见水澜往她脸上留神细看,豁然一笑:“这话恐怕冒犯夫人,不过楚尘的气质与夫人相仿,平日也是一般行径,说来也是奇巧了。”
黛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即忙问何解,只听他继续说道:“楚尘本也是世宦人家,后才家道中落,若论文采斐然,百不及他一人,真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不过他性情孤僻,清高自若,说话又常常一针见血,反不及别人的圆滑老成,算得这浑浊中遗世而独立的了。”
这话明颂楚尘,实则暗赞黛玉,她一听便红了脸,倒不好意思的反驳:“以往我不知为这个吃了多少亏,不比那些随从守分的得人心,人人都说我们这样有所不及,偏你觉得好。”
水澜复漾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