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暖洋洋。
即使不是第一次到访,在印度旅行仍然相当不容易,这个多元且兼容并蓄的国度弹性太大,价格是用谈出来的,路是永远摸不清方向的,时间是讲来参考的,贫穷脏乱跟噪音是无所不在的。对任何一个习惯规律与安定的人来说,很容易适应不良,但对背负着种姓制度的印度人来讲,他们虽然认命,却不乏快乐。
小巷子里成山的垃圾也无法阻止孩子们快乐的踢球。
延迟半天以上的火车可以让候车室里的人们扭腰摆tun的唱歌跳舞。
大雨能够使路面积水却不能够打坏印度人喝茶的兴致,裤管一卷,人人照样伫在茶水摊旁聊个天荒地老。
日子都是不容易的,Nick想,所以一点点快乐都不应该放过。
几天后他搭上火车一路往西前进,选最慢的车种坐最廉价的卧铺车厢,半夜冷的要命,他缩在睡袋里伸不直脚睡不着觉,抬眼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去看夜空的星光,不知道几千里外同样生活在这片苍穹下的赵以沐,现在过的好不好?
他有点想念他了,
是星火燎原般的那种想念。
在几个大小不一的城市停留过后,终于又来到了瓦拉纳西。踏上月台的那一刻,回忆排山倒海而来,彷佛昨天还在这里引颈期盼赵以沐带着他28吋大行李箱出现似的。
很多事情不会遗忘,有时候只是记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天刚破晓的时刻人车尚未涌现,他走在弯延的小巷道中还能有回味过往的余裕,每个转角都跟回忆里的某一段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最后发现记得最清晰的,只有当时身旁那个人的一颦一笑。
本能性地往恒河的方向前进,虽然旭日尚未东升,但远方天际已经蓄势待发地透了些光亮,Nick凭借这点微光找到去年跟赵以沐下榻的旅馆,对着用油漆颜料写着名称的招牌说了声嗨,跟故友重逢似的笑一笑,然后才推门进去。
「早安,请问今天有没有…」Nick才一开口就被柜台里的伙计打断。
「要等到早上十点房客check out了才知道有没有空房。」印度小子跟去年是不同人,但这句话似乎从去年通用到今年。印度小子指着lobby一个角落,已经有两三个零星的行李歪歪地靠着,「你可以先把行李放下,出去吃个早餐逛一逛再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呗。
Nick把刚刚扯开的围巾重新系好,拢起掌手往里面呼两口热气搓一搓又推开门出去,旭日已在河的另一岸窜出了头,橙红万丈地光耀了古老生命之河,Nick勾出颈子上的小玻璃瓶,轻声说:「妈,最美的日出要来了。」
他从河岸的这端开始走,陈旧神坛上斑驳的壁画还在,跟苍蝇一样挥之不去的掮客也还在,连净身的教徒跟日出的炫烂都跟记忆里的画面如出一辙,恒河太有魔力,让流动的时光在这里静止。
可还是不一样啊,
当时在身边跟他分享这场日出飨宴的人,背着他缓步走在河岸的人,在清朗月空下吻他的那个人并不在身旁。
人生就是这样,所有爱你跟你爱的人,终有一天会离去,所以曾经拥有的快乐,都只能成为回忆。难怪印度教徒希望能火葬于恒河岸,印度教的传说中恒河是天堂的入口,死在这里就能免于轮回,免于生生世世的相聚离别。
Nick选了一个不甘扰教徒沐浴的平台坐下,静静欣赏朝阳攀升,金橘色的光芒无差别地普照众生,连他胸前的小玻璃瓶都闪闪发光。
日出秀看到一半他已经冷得猛打哆嗦,思考太多哲学问题特别消耗能量,Nick环抱着胳膊跳下平台,无比渴望此刻有杯热nai茶能暖和脾胃,那个nai茶摊还在不在啊?他小跑步往印象中的位置前进,想起欧文哥哥这种正儿八百的人也爱这口,每次都一副自己不能理解自己的模样,喝完一杯又续一杯。
Nick想着想着便抿着嘴笑了,往摊子跑去的脚步又快了些,nai茶摊还是高人气地围了一群人,或站或坐在旁边方便续杯也方便闲聊。他蹦蹦跳跳地凑进摊子,却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背影,蹲在小凳子上喝茶。
霎时之间像是有人拿槌子把他的心当作铜锣一敲,匡当地震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一定是个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其他人,Nick伫在那个背影后方两公尺的地方钉住不前,实在太像了,这人的脖子上甚至还圈着他们一起买的围巾。
太热切的目光大概会产生电波,喝着茶的背影突然僵直了身体,缓缓回头,刺烈的阳光照瞇了他的眼,不得不拧着眉辩识这个逆光的轮廓。
「Nick?」赵以沐先喊了声,再缓缓起身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眼睛里满满的千言万语,就要沸腾要溢出来,开口却相当平淡:「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如果忽略掉声音里的颤抖,就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对话。
「你……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比梦境更不真实,Nick瞪圆了眼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在这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