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么,也许算难兄难弟吧。我发配边疆,他也靠边站了。”
“你不恨他?”
“你都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敌人,有些事过去了,江湖相见也不妨一笑。”还歌不以为然地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给祁蓝看。
这话说得祁蓝心里空荡荡,下意识接过报纸翻,就是本市报纸,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题目,他翻过来看时,一张照片跃入眼帘,那照片上一排六七人,中间一位官员模样的正接见几名商人,标题是“代理省长庄汝丹会见本省优秀企业家代表”,跟代理省长握手那人是个十分眼熟的胖子,祁蓝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那是在于南望别墅聚会时见过的宋立,再仔细看时,角落里也有一人,排队等着接见,正是于南望,只是太靠边,镜头把面孔拉得变形,还被另一名摄影记者挡了半个身子。新闻是昨天上午的,祁蓝很快在通稿里找到了于南望的名字,
到底是上了另一条船,不太容易,扒着船舷,没座位,可他还是扒了上去。下头风高浪急,不管姿势怎么难看,扒上去才有活路。于夫人说得对,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变成一滩屎就没人踩在你头上,不过是故意不故意的区别。不小心踩了你又怎样,你死了,还要被嫌弃你心血染脏了人家的鞋。
要人前像人一样活着,难免人后不得不跪着,争着抢着求着斗着,拳打脚踢撕抓挠咬,才能换来台前片刻优雅微笑云淡风轻。这都算好,至少,还没搭上命。于南望,白还歌,凭他们再怎样聪明机敏,也只是大漩涡中旁人的垫脚石一枚。有句话叫“看前台白手套兴衰,猜后面黑社会胜败”,多少惊心动魄在不知不觉中翻过页去,翻过去就是翻过去了,再也翻不回来。
祁蓝盯着照片上那个变形的小人看了很久很久,抬起头来,才发现白还歌已经离开了。
是爱过,恨过,怎能轻易忘却。
祁蓝手指在图片上抚摸片刻,将报纸折起来狠狠塞进料理店门口的垃圾桶,大踏步走出去。
几分钟后,祁蓝又转回来,静悄悄到那垃圾桶里捡出报纸,撕下于南望仅存半个身子的变形照片塞在钱包中,重新上路。
有些事过去了,有些事还存在心底,强装潇洒也强装不来,也许有放下的那天能把这些唤醒记忆的符号一并抛弃,可现在他做不到,何必欺骗自己。
祁蓝一直走回警局,楼下有几名同事正在抽烟闲聊,看见他时,这几个人面露尴尬微笑,明显想走,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留在原地,不咸不淡地跟祁蓝打招呼。他们没有给祁蓝敬烟,祁蓝掏出烟来散,被同事们拒绝了。祁蓝自己叼上一颗点燃,趁他抽烟时溜掉两个人,剩下两个敷衍几句也纷纷走了。
祁蓝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被嫌弃感,即使是读书时在学校天天打架闹事也没有过,即使老师白眼以对,还有一帮成绩不好的同学跟着玩,即使没有那些同学,他还有还歌。
而现在还歌也走了。
祁蓝抽完烟,习惯性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也在聊天,发现祁蓝进来的刹那,屋子里寂静一片,像有人踏入秋天的草丛,那些秋虫瞬间停止鸣叫,静得骇人。一些人脸上还挂着来不及收起的笑,一点点淡下去,平整了,恢复面无表情。
祁蓝走回自己桌旁,自己惯常喝水的那只压手杯不见了,宝石花里堆着烟头,不知是谁戳进去的。他随口问了一句:“谁看见我杯子了?”
“上回检查组来给打碎了。”不知谁在角落里嘟囔这么一句。
祁蓝静心一看,自己办公桌确实被翻过。他眼前仿佛出现一些陌生人,公职身份,目的不明,但都是上面来的,围着自己的办公桌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部分,在同事猜疑揣测的目光中他们打碎了压手杯,找不到什么想见到的东西,起身吸烟休息,随手把烟蒂碾灭在宝石花的盆里。
那花,那杯子,那个没坐在办公桌前的人,都不值得认真对待,甚至是不配被认真对待。
而办公室里的那些人,其中很有一些曾和他出生入死,受过祁蓝的保护,也和他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现在他们投过来的眼神或怜悯、或惋惜、或无奈、或不可理解,只是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知道怎么跟一个命案缠身的同性恋者说话而不至于尴尬。
祁蓝已经不生气了,他随便抄起一个本子往外走,肩伤未愈,走得匆忙,和对面一人撞个满怀,顿时疼得拿不住本子。
本子跌在地上,那人捡起来,叫了声“蓝哥”,正是王锦江。
锦江一点儿不介意周围目光,张口就道:“蓝哥,白队长要去新疆了!”
祁蓝没想到王锦江竟然还肯在大庭广众下跟自己说话,还惦记着跟他聊白还歌,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声意嘶哑,自己都吓一跳。
“你劝劝他呀!他不是去大城市,是去个什么特别偏远的小地方,在沙漠里,特别苦,还一去好几年!大沙漠西北风,吹倆月就老了。吃不惯住不惯的还没几个人懂汉语,你跟白队长熟,劝他别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