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怎么跑,往哪个方向跑,他Jing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仍然在那个圈里。
他没有跑出来。
姬照仍在咬牙切齿:“我在公主府中蛰伏数年,为的便是今日——”
“为的便是今日,让你忘恩负义,杀了我儿吗?!”
一把尖锐得近乎崩溃的声音,却突然斜插进来,姬照猛地转向声音来处,就看见信陵站在通道口,仿佛一片破碎飘絮般浑身颤抖,她不得不扶住了栏杆,以防自己站不稳。
她双眼通红,死死地盯住姬照,她悔不当初,她恨之入骨。
其实直到方才,信陵心中仍然存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她仍然不愿全部相信姬昭的话——姬昭说他包藏祸心,早已勾结了两大藩王,准备谋反。姬照在公主府中不过是卧薪尝胆,对瑜儿也不过是存了利用之心,想通过瑜儿接触到京城的整个大网,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仿佛这样,她才能劝自己稳住阵脚,才不会去想象祭坛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她有一瞬间甚至不能理解,这两姐弟已是姬准留下的唯一一双血脉了,而他们不仅未能紧拥取暖,反而相互防备,互捅刀子。
姬昭和姬照可以说都是被她抚养长大的,那双姐弟却一直相处淡漠,还不如对瑜儿这个表兄来得亲。姬照沉默寡言,足不出户,唯有同瑜儿一起时,偶尔能露个笑模样。她并不老眼昏花,看得出姬照虽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多有关照这个平时不大着调的哥哥。瑜儿年轻时习骑射,素来娇惯坏了的孩子,磕碰着一点看起来便很触目惊心,瑜儿喜欢黏着姬照,姬照也任劳任怨为瑜儿敷药,比谁都更尽心。后面又给瑜儿做陪练,几次为了护着瑜儿自己受了伤……皇家亲情固然淡薄,但究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之前姬准的事,她心中已经怀了歉疚,对姬允当初的心狠手辣颇有怨气,如今又怎么可能愿意把姬照想成一个煞费苦心,满腹心机的深沉之人。
只是不愿意归不愿意,世间多的是你不愿意的事。陈瑜才是她的儿子,纵使再不愿意,她又怎么敢让陈瑜涉险。
如果,如果……她不知要如何才能开解自己,她开解不了的,她无法原谅自己当初的心慈手软,她不能理解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个祸害进自己的家门,她会亲手杀了姬照的——而那都不足以消解她心头之恨,弥补她失去爱子的痛楚。
而这些漫无边际,没有落地的想象,在看到祭坛上陈瑜的尸体之后,纷纷化为巨石压向她的心口,而理智崩塌,聚起疯狂的杀意和戾气。
“我当初,我当初为什么会让你这个祸害进我家门?!”她浑身发抖,每一个字都吐出了恶毒又刻骨的恨意,“你怎么没有和你爹一起去死?!你为什么还要来害我的孩子!?”
长公主的端庄风度荡然无存,她成了一个市井里的泼妇,为自己孩子的枉死,而恨不得剥了姬照的皮。
而她也真的提剑往姬照砍去,她毫无章法,只凭着胸中一团无法排遣的怨恨与悲怒,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在目睹自己儿子身死,而不想要手刃仇人的。
她之前对姬照有多么怜惜,现在就有多么痛恨。她更为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却导致自己儿子惨死而悔之莫及,痛不欲生。
所有人都被信陵的疯癫失态震住,竟没人能制住她。
姬照狼狈躲闪,信陵不会剑法,甚至剑也拿不太稳,其实根本伤不了他,但他竟无力回击。
有些事情你做下了,就根本不能回想,否则午夜梦回,你会被后知后觉,密密麻麻的痛意给纠缠得无法入眠。
姬照还一晚都没有度过,但已经感受到那让人手脚抽搐,心脏抽痛的痛苦了。
他茫然四顾,发现周围已全都是想要杀他的人。信陵带兵赶来,这里局势就完全变了。
而他也始终未能听到那边攻破皇宫的礼花声——也是,信陵都来了,皇宫那边还能不知情吗?
他的所谓蛰伏,卧薪尝胆,原来不过是一张一戳即破的薄纸。
他父亲没做到的事,移交到他手中,他也仍然没能做到。
他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骗了一个被呵护在温柔爱意中,天真得近乎蠢的人。
而自己杀了他。
他突然躲不动了,要抵抗从四肢传来的过于密集的疼痛,已经让他耗光了所有力气。
他站定在那里,信陵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第66章
一报还一报,但谁都料不到报应来得如此快,杀人者转眼被杀。
但信陵仍觉不够似的,握住剑柄的手仍用力往姬照身体里推,血溅到了脸上,但她连眼睫毛都未动一下。
姬允从未见过她这样。
上一世姬准一家被押送入京,过于漫长的等待已经能让信陵从丧子的悲痛中回神过来,她的恨意不减,但已经能够冷静而沉默地,坐在刑场看台上观刑。
何况上一世陈瑜是在两军交战中死亡,尚且称得上光明磊落,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