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隔了一道竹帘子垂下遮住的车窗,两不相闻。
只偶尔颠簸一下,那人勒马靠近了,隔着帘子问他:“前方有块石子硌住轮子了,陛下还好么?”
密密的竹帘细细地漏了些缝,姬允隐约能够借两分漏进来的微光,瞧见外边那人的一片衣料。
但也仅此而已了。隔了那么密密的一重,还看得见什么呢。
但他也没有让人掀帘,只在车内坐着,声音很稳,听来甚至有些寡淡:“无妨,继续走罢。”
目光却几乎胶着在了竹帘子上,只盯着对方那张被帘子挡住的脸上。
“是,陛下。”
那人恭顺地应了,勒马走开。
直到那点细缝已连窥视那人的一片衣角也不足够了,姬允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下车的时候,姬允不知怎么走了神,脚下踩空了一步,身体一歪,眼见着要跌下来。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姬允站稳了,还并不来得及说什么。
那只手已经很快收了回去。从始至终,那人指尖甚至没有碰到他的皮肤一下。
即便如此,白宸仍是微微垂目,道:“臣冒犯了。”
姬允不知该说什么,嘴唇微微开合几次,终于只是嗯了一声,又觉太冷淡,添了一句:“无妨。倒是多亏卿扶了一把,使孤免于出丑了。”
对方只微微低头,道:“这是臣的本分。”
如天底下最恪守本分的臣子,那人显出全然的恭敬与顺从。
三年前那个莽撞热切,脸上发红地说着想要对他诸多不规矩的少年,终于是亲手被他推开了。
两人进到望鹤楼,便有仆人迎上来,领他们去极天阁。极天阁在最顶的第九层,以姬允的性子,断断不可能每一次都委屈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遂问计于能工巧匠,只是不等那帮子没用的东西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倒是姬允自己偶然见到宫女提桶到井里,汲完水再转动滑轮,便不费力地将水桶转上来之后得了灵感。叫人从楼顶的藻井垂下来几条粗绳,以滚轮相连。绳子两端则固定住能容纳三到四人的木箱,一侧做成拉门的款式,供人出入。再以人力转动滚轮,小屋便能升上去,不必辛苦人自己爬楼了。
人在贪图舒适一道上真是才思泉涌。
姬允使用得很惬意,又第一次带着白宸来,便有些忍耐不住,有些炫耀地问道:“你觉得这东西如何,可还方便省力么?”
白宸见他神色中难掩得色,目中微微一软,但那柔软情意尚未从目中泄出来,他已微微垂下睫毛,敛去眼中神色。
只点点头,道:“的确别具匠心。”
顿了顿,又道:“只是到底不大安全,陛下贵体,以后还是少乘为好。”
姬允知他是尽臣子本分,但听得这么一句谨慎的劝告,心头还是雀跃两分,活泼泼地跳起来。
只面上还是矜持着:“卿的关怀,朕记住了,下回不乘就是了。”
言语间已到了极天阁,姬允摆摆手,仆人便懂事地退下了。
白宸为他推开门,看见里面的人时,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姬允越过他的肩膀,已看见里头的人,不由喜道:“先生竟已到了。”
那人站起来,朝他拱一拱手:“圣上有所召唤,草民怎敢不应。”
这人着一身布衣,人近中年,形容清矍,看着有种清直之感。即便是向姬允作揖,也像是竹子被风吹弯些许,风止住很快就又挺直了。
那人又转向白宸,面上不复那点疏离的客气,却是已经带了和缓之色,他正要说话。
却被白宸抢了先,他突兀地开口道:“陛下,这位是?”
姬允为他的无礼微微诧异,不由转脸看他,一时没注意到那中年男子脸上也是掠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敛去。
姬允也无心计较白宸那点无礼,只笑道:“小郎年轻,不识得先生也是有的。不过傅衹傅知雅,傅先生的名号,你总该知道吧?”
傅衹号知雅,十多年前辞了江城太守,避世隐居。傅衹时有才名,德行亦为人所推重,当时名士白衡称之为“知雅之士”,傅知雅这个名号,便是这么传开来的。傅衹隐居之后,朝廷欲征辟白衡为官,白衡道:“知雅不出,我何能为?”于是不就,甚至随后也入山避世,十年不出栖绿山。
他们一在南一在北,遥以诗文相和,一时传为美谈。
白宸既为白衡为数不多甚为宠爱的侄辈,即便不曾见过傅衹,听总是听过的。
白宸旋即露出恍然之色,敛眉向傅衹作揖:“傅先生高名,家叔时常提起,却未能亲见一面,今日得见仓促,晚辈失礼了。”
傅衹轻轻颔首,已不见了方才的亲近之色,只道:“小郎多礼。”
姬允见他们互动之间颇为冷淡,不由颇为感慨。
上一世傅衹作为白宸最重要的幕后军师,步步筹谋,让人心惊胆寒。而今两人初次相见,却也不过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