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只干枯又狰狞,宛如魔鬼般的手,捏住书页,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最终阖上书,哑声道:“这的确是他的字迹。”
赵识途也倾身去看,那医谱只写完了一半,笔迹在最后一页戛然而止。
上官情阖上眼睛,不知是为了忍耐身体的痛苦,还是心智的煎熬,他已分不清是哪个更加剧烈。他原是那般强悍,镇定,冷静的人,可此时此刻,他看上去仿佛被蛀空的树,从根jing开始枯萎,从内里开始颓败,随时都可能坍塌。
连萧然都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他。
赵识途仍不死心,向着萧然的背影道:“他修习的乃是夜叉门的罗刹功,曾有一人说,只要将罗刹功修至炉火纯青,便可以不被掳去神智,收放自如。”
萧然没有回答,上官情却兀自摇头道:“没用的,那人还曾告诉我,我所学的罗刹功秘籍,根本就是篡改过的赝本。”
“什……”赵识途梗在半途,哑然无声。
萧然仍旧背对着他,仰起头,哀声道:“上官少侠,我敬佩你的德行与耐力,我知道你常年自束,不曾有一刻放松,个中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你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只可惜我的医术不济,连家兄也医不了的病,我真的无能为力。”
上官情平淡道:“我明白。”
赵识途猛地倾身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用颤抖的声音道:“没有这样的事,上官,我不会让你死的,我……”
他的情绪几近失控,难以自持。可上官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微侧过头,凝着他。
四目相对,赵识途望着那双曾经乌黑的明亮的眼,如今真的被冰封住。赵识途第一次发现,面前的人是那样的冷,冷得近乎陌生。那双眼底泛起的寒意,犹如无底深渊。
萧然也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上官情,徐徐道:“你所服下的丹药虽有剧毒,毒性却却是随着水银粉缓慢释出的,有麻痹的效用,深入体骸之后,便能除去一切痛楚,十天过后,毒性散开,你便可安然睡去。我救不了你的命,只能出此下策,你若有恨,尽管恨我便是。”
上官情并没有流露恨意,只是缓慢地抬起双臂,在胸前抱拳道:“多谢前辈成全。”
第71章 君本冰雪骨(七)
三人离开凤仙楼,时辰已接近午夜。
夜已深,赌场里的喧嚣非但没有停止,反倒变本加厉地热闹着,在深沉的夜色中抹出浓艳的光景。
赵识途已走出一段距离,却忍不住回首眺望,街对面的楼阁笼罩在五光十色的霞虹中,人影交叠,笙歌不止,像是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这里是他与上官情初识的地方,那仍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两人从后门逃之夭夭,也曾在此处短暂歇脚。那时的上官情一脸木讷,被他扯着胳膊跑了一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赵识途看着他呆然的模样,不禁笑弯了腰。
每一场相遇岂非都有一个巧合的开始,彼时赵识途无财无名,经营着一家不入流的镖局,可笑起来的时候,却是潇洒畅快,全然没有顾忌的。
此时此刻,上官情倚着他的肩膀,呼吸短浅,面色如灰,眸子陷在眼窝的Yin影里,视线沉沉地投向远处。赵识途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肩上的重量愈来愈沉,挤压他的五脏六腑,灌入口鼻的冷风都变成了火,灼烧他的体肤与神智。
当初的人虽然还在他身边,生命却只剩下短短十日。街对面的灯火依然,人事却已面目全非。悲与喜,岂非就隔在这一线之间。
明月珠还拿着紫云鼎,迟疑道:“我们要即可前往袁府吗?我看上官现在的情况,还是先行休息的好。”
赵识途把视线收回,望向另一侧茫茫的黑暗,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还是先回镖局吧。”说罢又转向身边人,垂眼问道:“上官,你冷不冷,还走得动吗?”
上官情微侧过头,轻描淡写地答道:“无妨。”
对方淡泊的语气反倒加深了赵识途的不安,他甚至盼着上官情能多表露一些情绪,哪怕说上一句抱怨的话。
可是他只是像每次受伤后一样,咽下所有心绪,眉头也不皱,仿佛生死只是别人的事,与他全然无关。
护途镖局里空空荡荡,已连续空了几日,这些天赵识途忙着出入袁府,甚至没有回来一次。
赵识途穿过院子,将肩上的人搀扶进卧室。
上官情的意识愈发模糊,不知是累了,还是萧然的丹药起了作用。他看上去并不痛苦,只是眯着眼,神情茫然。赵识途脱去他身上沾血的外衫,扶着他在床上躺平,用毛巾擦去他嘴角的血痕,又为他仔细盖好棉被,做完这些后,才转向明月珠道:“我们去院子里吧。”
院子也和房间一样冷清,中天月圆,映在残雪上。几日无人踩踏,积雪在地上盖了厚厚一层,在月光下隐隐泛起殷红色。
月色似乎有着某种奇妙的力量,连洁白无垢的雪,竟也透出血一般的颜色。
这异样的雪色,刚好映着院中人的愁容。
赵识途对明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