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的两个男人走回桌边。
杨自道沙哑着嗓子,说,好,比觉,就算他诚信不退,现在孩子急需救命,你认为他会去救吗?他会选择手术去花十多万块钱吗?你凭什么相信他会这样做?如果,他就让我们小丫头自生自灭,你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孩子!
三人静默了。
天界寺的晚钟敲响了,声音沉远:
咚……咚……咚……
钟声穿透了整个屋子,震荡着每一颗沉默而复杂的心。
钟声里,尾巴翻了个身,她发出一声喘息,又像是一声轻微的叹息,这个叹息也淹没在钟声里了。还是比觉打破了静默,他说,我问过了,我们分两次手术,一方面把握性更高,一方面经济压力也可以小一些。第一次手术我们先做那个静体动脉、肺动脉分流术,这是让尾巴的肺动脉发育起来,可以改善紫绀。费用三万多。我现在还剩三千多,看看能不能跟我父母再借一点,当时,林老板因为比慧,给了他们三四万块钱……
杨自道打断他的话,老人家的钱就别动了,女儿没了,你也……还是给他们留点钱。这里的一万六先用,明天我去取。
是不是要塞红包?辛小丰说。
应该不要……我看那教授很喜欢尾巴。
那护理陪床要人吧?辛小丰说。
是啊,都在上班。杨自道说,不知道雇个医院的那种护工要多少钱?
还雇什么工?比觉说,我来陪她。我跟林老板说说。这是大手术。
夜深了,辛小丰把手上的烟慢慢拧灭,开始穿外套。杨自道说,去哪?
回单位。
你不是请假了吗?
还是过去吧,姓伊的待我不错,今晚如果搞进来的人多,大家会忙得半死,通宵也可能。明天反正尾巴也还没手术,我就不一定过来了。比觉明天你什么情况,打我电话。
二
派出所每一个房间灯火通明,统一行动抓捕带回了两辆中巴车的男男女女,连天井、食堂、楼梯都站满了。大厅墙上的大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四十分。已经网上比对核查出了一个江西逃犯。
辛小丰刚进所外大门,一个喝着可乐提神的警察就看见了他,啊,好手来了!让他去做指纹!老豆太慢了!伊谷春从审讯室窗外看了一眼,心里顿然有点舒畅。
严格、规范地说,协警队员是不允许染指档案材料制作等警务工作,但是,在警力不足的实际工作中,资深的、有灵气的协警队员,甚至比一般警察还要能干,更别提新警察。登记、拍照、取指纹、讯问记录,半夜三更的派出所,比白天的大菜市还热闹,到处都是人。来加班煮面线糊的食堂阿姨,忙碌进出中,对那些满屋子里蹲着站着的渣滓们,十分不屑动辄疾言厉色。哈修像卫兵一样跟护着她。一听门外响起辛小丰的脚步声,哈修竖转了耳朵,立刻奔了出去。
它跳起来就扑舔辛小丰。
一个女警员路过,说,忒!又久别重逢啊!傍晚才分手不是!
辛小丰进去。伊谷春让他给一个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姓毛的家伙取指纹。那家伙笑眯眯地对辛小丰说,嗨,我又没有干什么,要指纹有什么用呢,白辛苦么。旁边,老豆突然大喊一声,使劲打了一个他正在取指纹的家伙的头,叫你别动别动!你他妈心虚什么!再动老子剁了你的指头!
辛小丰这边姓毛的家伙笑着说,哎呀,兄弟,你就配合人家一下嘛,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君子坦荡荡……辛小丰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老豆瞪着牛眼,老子踢死你!谁他妈是鬼!——这混蛋你仔细做,自行车坐垫底下藏一大串钥匙,还硬说不是他的,说不准就是大惯偷!
老豆他们已经磨好了采集指纹的油墨。把油墨在玻璃上涂上均匀的薄薄的一层,再把嫌疑人的指纹轻轻滚压过去,然后,再把沾上油墨的手指头,轻轻均匀地压滚在指纹卡上。这个活非常麻烦,有时一遍取不清晰,再来一遍,再不清晰可用,再来,甚至做了几十遍取不好。运气不顺的时候,取一套指纹可能半个小时。这个活不仅要心思细致,而且要有技巧,比如,如何控制好对方的手指,若控制不好,他暗中使劲,指纹就模糊报废了。还有些家伙的指头,可能是在工地搬砖弄水泥干粗活,或者自己抠抠磨磨,指纹磨损不清,取起来相当不容易。要帮他清洗彻底,甚至要等它们重新恢复长好。
姓毛的指头就是这样模糊不清,尤其是两手的食指。辛小丰现在就在给他洗手,每个指头第一节指肚都洗得很彻底。姓毛的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都有点像打蜡似地干硬发黄,塑料皮一样;左手的几个指头都有点毛拉拉的,发霉似地,看着恶心。辛小丰看着他的手,又盯着他的眼睛。那个家伙闭上眼睛,不看辛小丰,嘴上还是笑眯眯的。辛小丰把那个毛拉拉的左手指头,狠狠反折了一下,那家伙杀猪一样吁地叫唤起来。
辛小丰指他的手,说,怎么回事?
做工的人么,哎唷……开这个玩笑……我运海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