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他的反应也暴露了他自己。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打暑假工,有一天经理让我送一份合同到某个地方,我乘坐公共汽车,前往目的地。
那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车上很拥挤,我幸运地在发动机上找到空位子坐了下来。——当时的公共汽车还没有升级换代,是那种九十年代老旧的车型,在车厢里,司机座位的旁边,虎蹲着一个大箱子发动机,人们经常搁一条木板在上面,勉强也可以坐人。
我坐在发动机木板上痛苦地摇晃,车厢里挤满陌生人,身边的大婶背着土黄色的编织背篼同样坐在木板上,却不肯干脆把背篼放下来,汽车一摇晃,她的背篼不断撞击我的手臂,我只好朝旁边让了又让,同时小心手里装合同的牛皮纸袋,不能被她的破背篼勾挂或者摩擦坏了,但我又无法将文件袋换到另一只手。
汽车行驶过几站之后,车上的人下去不少,车内空间终于显得不那么拥挤。之前堵在我面前的乘客,三四个面容冷漠的高大男人,向车尾空出来的座位走去。他们一离开,我瞬间看到了对面的他。
他倚在车窗前,手拉着绿色的扶手,耳朵里塞着耳机,头靠在玻璃窗上,眼睛看向外面。
他长得十分英俊,眉目立体,表情朦胧。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为之震撼,我被他吸引移不开目光,突如一片春风吹拂过我平静的心湖,令我涟漪激荡,明明闷热臭哄哄的车厢,仿佛经由仙女棒点化,变得不那么穷酸破旧,不堪忍受。
我闻到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不,是恋爱的酸臭味,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面颊发烫,我痴迷贪婪地望他。
然后他发现了我,发现了我的注视。
他有些害羞,装作若无其事,却又频频地向我回望过来。终于我们眼神交汇,互相打量对方,他不再躲避,我们眼波流转。
这是一种充满迷恋和□□的眼神,对我们这一类人很有吸引力。仿佛通过双方交投的视线,我们抚摸了对方的灵魂,触及了彼此内心深处的渴望。
我不知道司机是不是从我们这种迷离痴望中发现了什么,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突然转过头来,皱着眉头朝他打量,凶巴巴地说:“喂,你到后面去坐,不要站在这儿。”
他冷淡地拒绝了:“不,我就站在这里。”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坚持留在原地,让我能够继续用痴情的眼神仰望他,用写满在脸上的□□膜拜他,也为了与我视线纠缠。
我们始终没有交谈一语,但眼神交流的信息,不亚于一场天雷勾动地火。
汽车到站,我先下车,经过车门时,连一眼也没有敢看他。我就这样走了,以后再也没有遇上过这个人,我现在早已忘记了他的模样,衣着,身高,但那隔空交汇犹如灵魂通电的俩俩相望,我迄今记忆犹新。
在人群中遇见一个随便什么人,他是不是你的同类,我们这种人总是能微妙地识别出来;他是不是特别厌恶我们这类人,认为我们有伤风化,不道德,也可以轻易地一眼洞穿。
同类的磁场是相近的。而别人对你有恶意,你远远就能感受到。
现在,我坐在教室里,他在三尺讲台之上,我知道,我们一见钟情了。
第4章 上帝的礼物:门窗之选
从眼神交汇到开始暗涌,其实我心里感到沉重。
4、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通常是叫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然而反过来可以这样理解:出口只有一个,不先关上门,你就见不到窗;不先关上窗,你就见不到门。关上门以后,你在门内,从此窗外的风景你只配欣赏;关上窗以后,你在窗外,从此门内的景致你只能路过。
我从十六岁起就在期待爱情,但从未遇上那个人。直到我坐在开家长会的教室里,像在一个困局中埋头走了许久,本来就不灵光的脑袋瓜子浑浑噩噩混沌一团,感觉前路始终不明,突然一缕阳光从天上射来,围绕着我终年的迷雾散去,我看着眼前人茅塞顿开:啊,原来你在这里。
之前从来不遇,然而现在为何我们竟会相遇呢?推测因果,沮丧加倍。
A、他是在城里教书的老师,每天沿着固定的路线上班和下班,坐早上八点钟和傍晚五点钟的公交车通勤。
B、我是在边远小镇上流窜摆摊的小商贩,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搬煤气炉子,将几口袋板栗、干果装车,然后蹬上三轮,去人流热闹的路边抢摊位,预备随时让城管追。指着神圣的人民币发誓,我几乎从未离开过这座镇子,一年到头储藏在身体里的运动潜能和革命热情只在城管队员来的时候爆发。
我这个人比较脆弱,干什么都需要Jing神支柱,所以总是一边逃跑一边心内呐喊:“无产阶级战无不胜,你们这帮孙子追不上我!”何况我敢打赌这次被抓住,罚款会超过十张毛爷爷,为了留住口袋里的伟大领袖,我每次都能充分调动和发扬无产阶级的坚忍顽强,迎难而上,与百舸争流,坚持冲刺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