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过去,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为萧运洋阖上瞪得大大的眼睛。
药香味随着热气的蒸腾飘散在空气中,穆长亭和邢玉笙面对面坐在木桶内,赤膊相对,手掌相抵,邢玉笙头顶、后背皆是银针密布。
穆长亭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为他引气。
奇经八脉如此之多,他需要一条条为他打通,跟着才能将自己的心头血引过去,让本该枯竭的心脉重新活过来。
这对穆长亭来说,不算太难,只是需要专心。
风险高的地方,在于邢玉笙的变数,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在通经续脉的过程中,邢玉笙会不会因为身体的剧痛,而心神波荡。一旦他心神不稳,魂息与他相连的穆长亭,就极有可能也受到影响,继而坠入幻境,走火入魔。
眼下,穆长亭已为他打通了最后一条经脉,邢玉笙一直极力忍耐着,再痛也从未哼过一声,光这份坚韧的心性就足以让宁钰佩服。
变故是发生在穆长亭准备为他引血之时,邢玉笙的身体极力排斥,忽然就想撤回两人相抵的手掌,穆长亭猛地睁开眼,强硬地抵住他。
灵力与魔气相撞,震得房间里的摆设也咣咣作响。
汗水不断沿着脸颊滴落,穆长亭脸色青白,薄唇紧抿,嘴边缓缓溢出一丝血迹。
宁钰急得不行,在身旁喊道:“穆掌门,坚持住!”
她的声音时近时远,像贴在耳边,又像响在天边,穆长亭意识昏沉之时,在模糊之中看到她急急忙忙凑过来的脸。
穆长亭猛地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分明就是长思城内的魔宫,说陌生,是因为此时宫内空无一人,地上荒草遍地。
穆长亭皱眉走进去,在宫内绕了一圈,直到看到在院子中喝闷酒的邢玉笙,才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一处幻境。
因为邢玉笙怀里坐了一个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身。
穆长亭走过去,邢玉笙喝酒的手微微一顿,懒懒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眸,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穆长亭将他的杯子拿开,邢玉笙有些生气,眸光里满满是汹涌的怒气:“你是何人?胆子倒是很大,谁准你动本座的东西?”
穆长亭见他一副好似不认识自己的模样,皱了皱眉,道:“我是穆长亭,你不认识我了?”
邢玉笙喃喃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低低笑起来。
“……可笑,你是穆长亭,他又是谁?”
他将头埋进尸身的脖颈,闭上眼睛之时,眼角滑过一行泪水:“小师弟之死还不够么,你还要让我眼睁睁地看你死在我的面前……”
邢玉笙忽然睁眼握住他的肩膀,恨不得将人摇醒:“穆长亭!你不是恨我么!起来啊!让我死在你的剑下!罪该万死的人应该是我!”
穆长亭怔了怔,仔细去看尸身的装着和胸前未愈的伤口,这难道是他刚死之时?
他这些话就像最尖锐的钢针,刺得穆长亭鲜血淋漓。他慢慢走到邢玉笙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望入他的眼睛,低声道:“你看看周围,看看我,这里只是回忆,不是现实,我早被你用还魂之术救醒了,你不记得了么?”
“还魂术……”邢玉笙眼睫微微一颤。
穆长亭笑起来,用力握紧他的手:“你的心魔是我也好,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也罢,不要害怕它,不要活在过去,至少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永生永世。”
最后一句话落地,幻境中的一切忽然开始分崩离析,桌子消失了,尸身消失了,整个长思城也渐渐消失于天地之间。
邢玉笙眸光里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辰,亮得耀眼,他骤然将穆长亭拉到怀里,深深吻了上去,温柔而缱绻。
神识猛地归位,穆长亭睁开眼睛,飞快地将心头血逼进了邢玉笙的身体里。
邢玉笙身体一颤,这下竟慢慢接受了,不再排斥。
这一回通经续脉虽然成功了,但两人都在床上昏迷了近大半个月才醒过来。
明栎的信件一封接一封的传来,等到穆长亭安抚好了邢玉笙,火急火燎地赶回清心派之时,执戒长老脸都气黑了,拉着他在房间里长谈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明栎去找穆长亭时,发现他瘫软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明栎高兴地叫道:“师尊!长老跟您谈了些什么?”
穆长亭长叹一口气:“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你帮他写信过来催我,他会跟我说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明栎递过去一颗新鲜的苹果,穆长亭接过来,嘎巴嘎巴咬得欢快。
明栎笑道:“谁叫师尊偷偷摸摸去了师叔那里,就乐不思蜀了?”
穆长亭瞪他一眼:“为师是有正事干的,前阵子魔域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们身为仙道第一派,总不能不闻不问吧?你自己想想,若换个人上位,仙魔两道还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