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假……
每一桩、每一件,都在此刻涌上心头,化为模糊不清的悲声。那缕亡魂浮在阵眼中,双目空洞,发出和他截然相反的淡漠低语:“我给自己那具身外身取名常洪嘉,正是对应‘偿洪嘉’之意,我想要偿还你。闭口禅也好,以幻修幻也好,身外身也好,都是为了助你参悟佛法。一旦你误以为那具身外身与我无关,回到石洞之中,破了修习的闭口禅,这场身後局才真正成了。”
“蛇妖,你一定奇怪,那具身外身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活生生一个人,忽然之间,就成了碎rou白骨。”
那和尚轻声缓道:“我做那具身外身的时候,割rou剔骨,割下来的血rou拿僧袍一裹,借阵法之力成形,这背後其实定下了时限……等时限一到,身外身就会变回破碎血rou。其中的时限,从我在石壁上写下‘渡人’两字起,到你破闭口禅为止。”
那蛇妖静了好一阵,才仿佛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干涸已久的眼睛里再度积了水光,行尸走rou一般重复著:“到、我破闭口禅为止……”
“如果你不破闭口禅,那具身外身……仍会好好的,这场局……亦不会有浮出水面的那天。”
魏晴岚来来回回颤声重复著一句话:“你说,是因为我想破闭口禅,才让他……”
和尚竖著右掌,木然念了一声佛号,金光内外如投石入水一般荡开涟漪:“不管皮囊美丑,剥开来看,都是一样的白骨血rou,为何看不破皮相呢?人死如灯灭,脱离五浊恶世,以寂灭为乐,为何看不破生死呢?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那蛇妖捂著头,嘴里发出野兽濒死一般的哭声,两行血泪染红双眸。另一侧,却是和尚的缓缓低语:“你为什麽看不破呢?”
他话音落时,魏晴岚像中了魔一般,一字一字笑著学他的语调:“哈哈,我为什麽、看不破呢……”
四周梵音妙语轰然齐奏,纷纷花雨下不断闪过菩提宝树、罗汉真身的残相。那和尚在残相下轻声劝说:“找了这麽多年,因为失而得,为了得而失,常洪嘉是谁,洪嘉是谁,什麽情爱,不都是一场空吗……”
“我愿日日夜夜,受地狱业火焚身之苦,只求为你、喝破情爱迷局。”
那和尚说著,竖起右掌,身影已淡如轻烟:“愿你,得佛祖庇佑,免诸难诸病,不惧刀兵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心魔皆得免除……”
“最终……遮蔽魔障,成就佛法……”
那缕残魂说著,朝前方微微一颔首,脸上神情渐渐模糊不清,但似乎是笑了一下。空洞木讷的一双眼睛,隔著数千年岁月,再次环顾了一眼尘世,目光中闪过一丝无人解读得清的复杂神色,愧疚、担忧、释然、痛苦、留念……或许都不是。在阵法光芒大炽的时候,就此神魂消散。
魏晴岚看著空空荡荡的法阵,身上一会热、一会冷,过了好一会,嘴里才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笑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寂寂荒山,耳边还不断响起那人说过的话。
不都是一场空吗?
他一片赤忱,想真心以待每一个人。
用尽心力,苦心弥补每一份缺憾。
三千年煎熬,盘膝坐在雪地,以为总有一天,会大雪消融,迎来烂漫春色。结果不都是一场空吗?
禁语许愿,唯恐自己不够心诚,不都是……空吗?
脚下法阵,不知何时变得刺目起来,金光暴涨如柱,与天地相连。光柱中落花如雨,隐隐传来环佩之声,无数嗡嗡作响的诵经声在远处响起,诵的都是些云泉结缘境,坐禅观苦海,阅世似东流──
漫天祥云,瑞气千条外,隐隐露出灵鹫山一角,天女散花,菩提佛光,灵禽翔翥,八部天龙金光灼灼,分列在灵山两侧。满眼的清灵妙境,闻所未闻的庄严宝相,惹得山脚下,大小沙弥仓惶跪拜,无数善男信女蜂拥而至。
魏晴岚静静看著,笑声喑哑。什麽生死、皮相,什麽赤忱、真心,如采水底月,似捉树头风,揽之不可见,寻之不可穷。到头来万事随业转,爱憎寐梦中。
都是空,又何必寻呢?
这妖怪不知想起什麽,看著半空,不知冲谁低低笑道:“你说闭口禅,都是假的。可曾算到……我许了、什麽愿吗?”
“我说,想再见你一面。”
第四十九章
“闭口禅,当真灵验。”
话音落处,那妖怪如释重负,满脸笑意。衣袡微摆,像书生抖落画上的积尘,所有的爱憎悲欢都被他轻轻拂去,不过片刻,就变回了风姿出尘、行有玉声的谷主。
他似乎真心实意,朝万道佛光微微一拜,竖起右掌,姿势像极了那和尚,看著空中极乐世界的倒影,笑容平和,一字一字诚心念道:“我、佛、慈、悲……”
眼睑垂下,如同在回味遭逢的每一桩变故,受到的每一丝恩惠。再抬眼时,一双眼瞳泛著丝丝暗红的血腥色泽,脸上笑意遮也遮不住:“禁语三千年,诚心许愿,确实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