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他绝不能让圣上犯这样的错。
他看得见圣上眼中燃烧的混乱,那是濒临崩塌的征兆。
甄贤双手反抓住嘉斐,用尽了全部气力,一字字叮嘱。
“当年那封信虽然是童大人替我去送的,但他并不知道信中内容,完全是蒙在鼓里为我指使。陛下治他一个不察之罪,罚俸反省就好,不要为难他。京卫是要地,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才好,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至于这个案子,就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去办吧,不要再让荣王殿下搅进来了——”
嘉斐犹是满眼黑chao狂涌。
一旁的嘉钰几乎无法置信,忍无可忍,一把揪住甄贤衣襟大骂:“甄贤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活腻了?我用不着你闲Cao心!”
甄贤却缓缓将他的手拽开,平静看进他眼底,“这个瓦剌人是活的人证,不要让他死了。”
这一桩突如其来的诡案最终还是连同那瓦剌人犯一起移交由大理寺主持。但天子却执意将甄贤留在诏狱,仍由锦衣卫暂时看押。
至次日清晨,忽然就起了好大的风沙,天色昏昧,偌大京城就似要被黄沙淹没了一般。
早朝上,内阁首辅曹慜仍然告病。群臣苦等许久,等到的只有天子抱恙,暂休朝议,择日再开的谕旨。然而甄贤勾连瓦剌泄露军机被关押在诏狱的消息依然传得沸沸扬扬。
隔天,那封由甄贤亲笔书写的旧信笺便以物证之姿浮出水面,笔迹核对,验明正本。
朝臣谏言皇帝从严发落“以正国法”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入禁中。
内阁不敢票拟,全部直接上呈。嘉斐起初还翻看了一二本,之后便再也没法看了,更莫说批红,直接命内官一股脑抬去午门外,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谏言弹劾甄贤的折子却从没有断过,且口径统一,莫不是言都察院乃三司之首,主谏言献策约束百官事,绝不可放任知法犯法之恶,若开此例,国将不国。
更有甚者,罗列种种大罪,一条一条责难,无外乎指甄贤僭越了为人臣的本分,魅惑君主,恃宠而骄,不把同僚放在眼中。
这些人往日也未见得真有多么将国法放在心中,到了可以用国法杀人时,尤其是杀一个不与他们为伍之人,却半点也不含糊。
嘉斐心中恨极,接连三次撂了狠话,不许再就此事随便议论,违者必重罚。
但即便如此,仍然每日有人上演“忠臣直谏”的戏码,做出为国为民的模样喊打喊杀。其中还不乏与甄贤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阁臣,甚至都察院的下属。
旧年在关外四镇任职的四位总兵,以白皓仁为首,皆已升迁,联名请愿。尤其白皓仁,知道当年甄贤之所以会送那一封书信给瓦剌,是因为他违抗王命把靖王殿下轻骑去会鞑靼小王子的事告诉了甄贤,为此坐立难安,接连上疏三道,又写陈情表,为甄贤证言,当时实属情况危急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出了下策,是退敌计。但收效甚微。
事实究竟如何,那些人未必不知,只是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要一个人死,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而只需要借口。
有好几次,嘉斐都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恨不得拖几个出去直接打死以儆效尤,到底还是强忍住了。
心里最恨的,是小贤。
嘉斐觉得无法接受。
这个人,哪怕多一点点的私心,只要一点点,优先考虑自己的处境,也根本不至于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泥潭之中。
然而这人偏不愿意。
他宁愿为他去死。
可他宁愿为他去死,也不肯为他“苟活”。
就好像当年,父皇赐他一杯“鸩酒”,他也仰头就饮,竟从未想过告饶求活,没想过被迫要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死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事到如今,嘉斐赫然惊觉,他竟已十分能够体会父皇,那不断从心底涌出来的血,如此腥烈,吐不出,咽不下,几乎叫他窒息。
他甚至觉得他没有办法面对。
心里有一万句话如鲠在喉,想劝说,哪怕威逼利诱,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只要能让那人妥协,乖乖听话。可却又明白地知道,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小贤是绝不会妥协的。否则,他便也不再是他爱恋一生的那个小贤。
早知今日,当年不如,不要把小贤找回来,纵然不能相守,好过身陷囹圄,生死未定。小贤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在他身边,被他拖累。
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清楚明白地知道着,即便能重来一次,他也一定无法割舍,无法放手。
都是命中注定,劫数难逃。
嘉斐呆怔坐在空旷无人的大殿里,几度想要走出去,最终还是退回原地,孤独叹息。
殿外高台之上,锦衣卫同知玉青也来来回回地转圈,几度想要通报请见,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在他身侧稍远几步的地方,站着的是荣王嘉钰。
荣王殿下环抱着双手,盯着玉青像头焦躁不安的熊一样来来回回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