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有过的神色:“我为什么要为自己道歉?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黎庄依然坐在上座,岿然不动,面色铁青。
会客厅里一时陷入寂静,没有人说话,似乎连角落那台西洋钟的摆针都随之停止了一样。
“我要走了。”这一切都在黎昕的想象之中,他此时的神情竟超乎意料的轻松愉快。
就像一个负重多年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终点,放下了一身行囊一样。一直压迫着他神经的那块巨石,被不为人知的力量轻巧地推离了他的世界。
“你想清楚,黎昕。”黎庄最后一次开口施压:“你走出这扇门,黎家再不会认你。”
“我不在乎。”黎昕十分平静,甚至带了些笑意:“真的,这种锦衣玉食却没有自由的生活,不值得我在乎。”
张芝敏上前几步,Jing致的妆容因惊愕而有些花了,她不再那样高高在上:“我们对你难道不好吗?十几年来,我们也是把你当做亲生孩子对待的。”
“如果你们真的把我当做亲生的看,就支持我,理解我,站在我这边!”黎昕突然爆发,眼里噙满泪水:“我感谢你们将我从那个孤儿院里解脱出来,感谢你们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可是如果像您说的那样,你们有哪怕一秒钟将我视如己出,这一次,求你们站在我这边,做我的后盾。”
张芝敏回头看了看黎庄,又看了看黎昕,她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两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长久的停顿后,张芝敏说:“你走吧。”
……
黎昕和陈敢离开黎家大宅后,径直去了医院。黎昕不做声,陈敢便也不说话,一路上无言,直到陈敢在急诊室里坐着处理完伤口后,才发现黎昕不见了。
他冲出医院一看,黎昕的车还好好的停着。手机落在车里,随着陈敢的每一次拨通嗡嗡地震动。
天色渐暗,陈敢将医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后只剩一个地方,——天台。
黎昕站在天台上,从天光仍明,站到黄昏,再到夜幕完全降临。身后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他回头,是陈敢。
陈敢显然松了一口气,喘息着抱怨道:“怎么上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这破医院的天台连个电梯都没有……”
黎昕只是站着。
你会有那种感觉吗?
像被整个人埋在废墟当中,不知何年何月,见不到光,被灰尘掩盖,被岁月遗忘。多少次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你继续坚持下去,让你永不失去希望。
直到茫茫人海当中,真的有人留意到你。他看到你绝望,便握住你的手。他一寸一寸地搬开压在你身上的沉重的石头,掸干净你身上的灰,他不在乎你在黑暗里犹疑了多久,只是微笑着接受了你千疮百孔的样子。
陈敢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人是黎昕。
而黎昕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也早早便遇到那个人了。
在这个低矮的天台上,钢筋混泥土搭建的冷漠城市里的风,混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与这人间里的朝暮晨昏,向他袭来。
他居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黎昕向着风张开双臂,开心得像一个单纯而天真的孩子。他对着天边,喊道:“我自由了!”
陈敢安静地看着他,慢慢走近。
在彻底拜托心灵的枷锁过后,黎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出柜了。他就这样挣脱了桎梏,和他的前半段人生说了再见?这感觉一点也不真实。
直到陈敢走到他面前,拥抱他。
他闻到了陈敢身上未能褪去的消毒水味道,感受到了陈敢身上的灼热温度,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的。
“我自由了?”黎昕完完全全,不敢相信。
“你自由了。”陈敢的眼眶顿时泛红,他理解黎昕多一分,就心疼他多一分。
他也是曾埋怨过黎昕的软弱的,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黎昕这幅瘦弱的身躯里藏身的灵魂,远比自己勇敢得多。
二十几年,兜兜转转,黎昕又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今天以后,他将不再享有那些装模作样,但多少曾是他慰藉的亲情。他不再有家,不再有高堂在上,他所有的,只剩下一辆车,一间公寓,还有……陈敢。
陈敢牢牢地抱着他,宽厚手掌拂过他的背脊,是无言的陪伴。
他像一座被毁坏的大坝,多年压抑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彻底地放开了自己所有的矜持与尊严,伏在陈敢的肩膀上痛哭:“我只有你了,陈敢,我只有你了……”
陈敢也心痛地流泪。可他知道这是黎昕必定要经历的痛,像是拔掉智齿以后的伤口,旁人的任何尝试都是无济于事。
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宽慰,只是紧紧地拥抱黎昕,小声在他的耳边重复着:“我爱你……我爱你,黎昕……”
天台上寂静无声,他们像在荒芜的战场上重逢那样紧紧相拥。
陈敢总是笑嘻嘻地对黎昕说:“生活太Cao蛋,总不会有死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