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的泪水终于浮上来了,她思念了他一年,他却不认得她。
善本垂首道:“入此门者,皆是檀越。”
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她闻见浓郁的檀香从他身上挥发出来,与佛殿上的檀香不同,这香气隔绝了天地,让她可以肆意妄为。如果他不曾看见她,那么就从今日此刻开始看。
她轻声唤他道:“在我眼中,这世上却只有一个段郎君。”她刻意用了他的俗家姓氏,想让他离她稍稍近一些。
善本终于抬头道:“小僧法名善本。”晋康郡主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善本的脸,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见过不少可称俊美的皇族子弟,为什么她会为这张脸如此动容?没有任何相知相惜,就一厢情愿地迷恋上这皮相。她出于本能地迷恋上了他被戒律经文沐浴而成的清雅与洁净,这迷恋从一开始就注定她是自执矛盾,自相戕戮。
晋康郡主道:“你也有姓氏父母,为什么要出家?”
善本淡淡地诉说,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我父是太常寺中协律郎,我五岁那年,乱兵入长安,父母罹兵灾,庄严寺中的师尊是我父音乐之友,收留了我,三年前为我受持具足戒。”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因为藩镇之乱,也是因为泾师之变。如果没有那场变乱,她还是尊贵的郡主,不必和亲下嫁番将;他也是诗礼簪缨的士族子弟,以他的聪慧俊秀,也可以中进士选驸马。晋康头一次如此痛恨她衰弱的国家,这一连串的苦难让他们以光怪陆离的身份相见,她的国家连她最后一点渴望都要褫夺。
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绝望让晋康又开始有些发抖,她用颤抖的手把琵琶递出去,道:“我听了你一年的琵琶了。这一年你每次进宫,我都在殿上听你弹琵琶。”
善本迟疑地接过,他只怕自己再不接手,这少女就会扑跌下去。他叹了口气道“康昆仑十年不近乐器,可忘其本态,郡主离开长安,用不了几日,也会忘了小僧的琵琶。”
原来他知道她要远嫁,原来他认得她。他的淡漠与他昀关切在互相背叛,他的智慧还不足以隐藏那关切。晋康郡主的希望重新被点燃,她终于敢说明她的来意:“我一直想为你跳一曲,你为我弹一曲琵琶。”
善本低声道:“无眼耳鼻舌身意,这琵琶、这沙弥、这舞曲,都是色空。由谁来弹,皆是一样。”
他想逃开了,他在害怕。晋康郡主狡狯地一笑,她从未如此耳聪目明,将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收入眼中。她微笑道:“若你眼中一切皆空,就该无嗔无惧,弹这一曲,又有何妨?”她张开了陷阱,他跳不跳都是输。
善本缓缓地在蒲团上坐下,玉环琵琶是宫中至宝,连柘枝这等欢愉之乐,由它弹来也音韵凄清,飘入云外。
她就在满殿神佛的注视下,缓缓地伸展牙她的手臂。在她起舞的时候,凝在眸子里的泪竟渐渐地干了,她学习了那么久的舞蹈,终于可以在他的面前展示。那编舞的人,必是将人心的喜怒哀乐揣摩到了极处。她的动作那么自然地带动了她的情绪,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体、手臂、胸膛、双腿,游走的姿势都是为了展现这具rou体的曼妙美好。她的眼波也倾斜绵软起来,如春风拂动柳丝,就在善本的头顶、面颊、身躯上一下下地抚摸撩拨。
她终于能够忘记一切已成的规矩,由着自己的身体去炫耀、去发挥。神佛在这檀香乐曲中淡去,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女人真实的rou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含情脉脉,顾盼回旋。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原来无论高不可攀的洛水仙子,还是凡尘中卑贱的舞姬,舞蹈的全部含义都是相同的,都在于用身体最好的姿态去取悦挑逗观者。这来源于rou体的原始欲望,让生灵之间互相取悦爱慕,让生命得以延续。
她看见善本扣住琵琶曲颈的手越来越用力,白皙修长的手指挣出嶙峋的骨节,琴弦绷得太紧,要断掉了。他没有抬头,但是她知道他在看,这舞蹈中的暗示与寓意他全都领会。
随着快速的舞动,晋康郡主浑身燥热起来,汗水浸shi了她的罗衫,那温shi的触觉让她的身体一阵阵悸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脱去这层桎梏,原来柘枝舞也不过是顺从了舞者的心意。忽然那高亢的曲调戛然而止,静息如铺盖天地的巨浪,将舞毯上的晋康郡主打入冥川。
她凄然一笑,他要输了,所以挂出了免战牌,祈求她放手,可是她已经停不下来。她就在这寂静中翩翩起舞,她拉开胸前的锦带,罗襦以春去梨花落的轻盈无声委地。粉嫩的肌肤泛着点点汗珠,蒸腾着善本身上浓郁的檀香,让幽冷庄严的佛殿充满了红尘的生气。
她已经不需要音乐,一样舞得投入而自然,骤然一道神光如醍醐灌顶劈开她的灵台,原来舞蹈是可以脱离音乐而独自存在的。先民在有文字之前就有了舞蹈,它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解释,是人对于rou体之美最本能的追求,以及对于欲望最原始的宣泄,与文字诗书毫无关系。
舞蹈是原始的欲望,而祷文、乐谱、歌词、律法、宗教,乃至他手中的琵琶,包裹她的衣衫,都是经过修饰的文明。千万年来,文明在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