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的话似的,低低地道:“这只是一具躯壳罢了,从前不过装了他的魂儿,如今他的魂走了,这具躯壳,也不过就是一块会烂会臭的死rou罢了。”
傅云书哑然无言。
沈珣仔仔细细地盯了几眼,摇了摇头,又道:“这不是赵宣甫。”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傅云书正要拦下他,“沈大夫……”沈珣忽然整个人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傅云书:“沈珣!”
医者不能自医,傅云书只好把沈珣带回府中,又将邵大夫请来替他诊治。邵大夫把了会儿脉,捻着胡子道:“大人放心,沈大夫只是一时伤心过度,气血上涌所致,歇会儿就好了,倒是大人你,这几日切记不可Cao劳过度。”
傅云书道:“我今日倒并未如何Cao劳,只是劳烦邵大夫您了。”
“只是尽分内之事罢了。”邵大夫忙道。
傅云书看见邵大夫头顶几根摇曳的苍苍白发,又想起自己那份疑心,心头涌上名为愧疚的情绪,一时无言。两人沉默相对,县令大人不发话,邵大夫也不敢起身离去,只好没话找话,“傅大人,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寇先生?”
他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傅云书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半晌才哑声道:“他回家去了。”
邵大夫察觉县太爷神情变幻,自觉说错了话,立即闭嘴,不敢多言。
静默片刻,傅云书又问:“邵大夫,之前问你讨的那个治断袖毛病的药……”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还有别人吃过吗?真的有用吗?”
邵大夫也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没有包治百病的药,灵验与否,不在药,在人心。”
说话间,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沈珣忽然“唔”了一声,两人立时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邵大夫道:“小沈大夫,你醒了?”
沈珣只闭着眼睛,轻轻地唤:“阿四……”
傅云书道:“沈大夫,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沈珣蓦地睁开眼睛,他看看傅云书,又看看卲大夫,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嘴角甚至浮起了惯常的笑,他颔首,道:“多谢傅大人,多谢卲大夫。”
傅云书道:“你突然晕过去,我吓了一跳。”
沈珣道:“害傅大人Cao心了。”顿了顿,他道:“您问的那个问题,我仔细地想了一想。”
听到此处,邵大夫识相起身,“傅大人,若无要事,老朽先行告辞。”
“您慢走,”傅云书道:“我就不送了。”
待邵大夫掩门离去,沈珣才道:“我仔细想了想,若说隐秘之事,他对我讲过的,就是那次他走夜路途径乱葬岗,看见有人在挖坟。”
傅云书道:“那次不是孔家人在掩埋沈珏的尸体吗?”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沈珣道:“但赵四平素虽然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结下的仇也不会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只这一桩,着实古怪。他看见有人在乱葬岗掘地,我们随后发现沈珏失踪,去乱葬岗一找,发现了他的尸首,自然而然便会觉得,他那天看见别人挖坟埋的就是沈珏——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大人你问我那个问题,我才忽然想到……”
傅云书幽幽地道:“赵四那晚在乱葬岗看见有人掘地,埋的未必是沈珏。”
第107章 采生门(三十)
沈珣道:“当晚真相究竟如何, 只怕就算是赵四, 也未必清楚。我们坐在这里诸多猜测,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剩下的, 就拜托大人了。”说完,他起身朝傅云书拱了拱手, 转身离去。
傅云书望着他落寞的背影, 道:“沈大夫,待案子了结之后, 我会将赵四送还回菩提镇, 交由于你。”
“不必了。”沈珣的脚步顿了顿, 道:“一具躯壳,不要也罢。他会回来的,我要等他。”
傅云书没有出言劝阻,只是静默地目送他慢慢走远。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何谈开导旁人。
室内一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寂在这酷热的夏夜却如寒冬时节里的无处不在的冷气一般,从门缝窗户中丝丝渗入, 缓慢将傅云书包围。他深吸一口气,却只将这孤寂更深地吸入胸膛。
远远传来梆子敲击声, 伴随着更夫沙哑的声音,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 防偷防盗。”
已经亥时二更了么。
傅云书漆黑的瞳眸望向紧闭的房门。
他办起公务来废寝忘食,寇落苼便替他时时惦记,到了这个点,总会带着宵夜过来敲门。他一开门,就能对上一张温柔的笑脸,寇落苼便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美色误人,往往一瞬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丢下公务不管,一头扎进他怀里。寇落苼盯着他吃过夜宵,再洗漱一遍,就都躺到了床上,有时两人只是静静躺着,有时一人不那么安静地躺在另一个人身上。
傅云书手里捏着笔,却半晌也未曾落到纸上,最后墨水缓缓滴落,晕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