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接。
曾白楚将名片塞进他的衬衫口袋里,自顾自地继续道:“要是想换个地方住或者……也可以来找我。”
这些说完,他才终于舒了口气。
刚才他在饭店门口,一直看着那人忙忙碌碌帮女人拎包拦车的身影看了好久,以至于根本没有酝酿该说什么怎么开口。索性还是直截了当把该说的说掉算了。
几年来这人样貌几乎都没怎么变。虽然穿着西装,眼镜下的那张娃娃脸还是显得有些学生气。尽管没有像程函说的瘦得那么夸张,却也确实瘦了些,下颌多少有了些轮廓了。
变的却是些其他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印象中那人一天到晚总是Jing神充沛活力十足,整天笑咪咪不知疲累的样子。今天虽然也一直在笑,但那笑容好像根本没有达到眸子里去。眼神里似乎缺了些神采。
谢一北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他硬塞到自己口袋里的名片,第一次冷下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曾白楚顿了顿,又道,“就当是条退路好了。如果你还愿意像以前那样……”
谢一北想起那天许方晓打程函时那爽利狠劲的一拳,低声喃喃道:“真想给你一拳。”
“什么?”曾白楚没听清楚。
“没什么。”谢一北抬起头来直视他,将那张名片揉成一团塞回他的口袋里:“你以为我会要你的同情?”
曾白楚看着谢一北毫不掩饰怒意的眼神,有点惊讶,尔后点点头道:“你恨我。”
他说的是个陈述句。
“我当然恨你。”谢一北怒极反笑,“为什么不恨?我又不是圣人,你害我家破人亡还戏弄了我那么久,我为什么不恨?”
曾白楚愣了一下:“……我没有想过戏弄你。”
然而谢一北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一直深深埋藏的怨气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发泄口,可以肆无忌惮不计后果地释放出来。
“我为什么不恨你?你可知道三年来我没一天能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我父母一脸哀怨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盯得我毛骨悚然,每天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曾白楚还没想好说些什么,谢一北就情绪激动地继续,也根本不容他插话:“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当医生了?因为我得了震颤。”
看曾白楚有些茫然的眼神,他自嘲地笑道:“对了,你不是医生,你不知道什么叫震颤。简单地说就是手抖。”他低下头来看自己的手:“自从那次从楼上掉下来后,现在我只要一紧张手就会抖,严重的时候筷子都握不稳。”他张开自己的右手伸到曾白楚面前,讽刺地笑道:“这样的手,还怎么能握手术刀?”
“心血管科医生的圈子这么小,如果我有一天再碰见方盈,你让我以何脸面去面对她?这么些年我就她这么一个关系好些的女性朋友,到头来我抢了她男人?说出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置我于不孝不义之地,我为什么不恨你?”谢一北上前一步将身体贴近曾白楚,抬头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常常在想怎么杀了你。”
那是个耳鬓厮磨般非常暧昧的姿势,耳边的话却冰冷至极。
这些年来曾白楚听到过的类似的威胁,没有成千也有几百。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心悸。也不知是因为这话,还是因为这说话的人。
他抿了抿唇,有点不知所措地开口:“我……”
“谢一北!”身后突然有人在喊,打断了他的话。
谢一北猛地退后了一步,长长呼了一口气。像是两人的空间突然被打破般,猛然间他们又被拽回了那个现实的世界。周围灯红酒绿,喧嚣不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许方晓匆匆跑到谢一北身边,满是敌意地看着那个刚刚和谢一北姿态无比暧昧的男人:“他是谁?”
谢一北偏过了头,顿了一顿:“只是问路而已。”
……你当我是傻的吗。许方晓心道,却不愿再逼他,皱着眉直视那个人。眼前的男人根本没在看他,还是注视着谢一北。他个子很高,轮廓硬朗,虽然没有说话,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回家吧?”许方晓笑了笑,挑衅似的握住了谢一北的手,声音温柔道。
“好。”谢一北根本没看见许方晓示威似的小动作,这会儿也没那么多心思想东想西的,终于找到了避难所般紧紧抓住许方晓的手。
许方晓最后看了曾白楚一眼,带着谢一北转身走了。
曾白楚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握手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嘴唇紧抿着。
然而直到两人打车离开了,他还是没有动。
有些疲累似的将双手插进口袋,曾白楚居然感觉到有点茫然。
他从未想过那个永远温和永远微笑的人原来也会说这种话。
原来他也会恨,也会有怨气。
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最后都后悔了。然而奇怪的是他听到谢一北这么说,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些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