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在心中想着措辞,一面将手中的札子轻轻递回到来接札子的张公公手中。
“杨卿以为如何?”还未及开口,龙椅上的皇帝话中带着笑意开口了。
“臣以为,不妥。”不顾皇帝话语中的期待,杨衡斩钉截铁道。
“哦?”
“陛下,臣以为,行大事者,当不避艰难。”杨衡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体面,索性以指代笔,在御书桌上画出蜿蜒曲线,“常平给敛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门大户兼并土地,让穷苦小民有土地耕种,有钱购买粮种。札子上所说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实行,已经大违此法本意。因为这两路地处江南富庶之地,百姓生活较江北相对富庶,此法在这两路试行,其效果定要打一个折扣。如今黄河以北遭旱灾,豪强趁机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是试行,也正应在此路先举!”
承启心中不由微微点头,杨衡果然是个他所需要的人物。杨衡并没有猜错,在福建路与江南西路试行新法确实是为了减少来自朝堂的阻力,只是他却猜错一点,提出这个办法的,不是政事堂的公卿,而恰恰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此时正在御书房门前执勤的一名大个侍卫。
“江南乃富庶之地,正可试行此法。治国如治病,病情严重之处,猛然下药,只怕会医死病人。现在从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积累经验,岂不强过骤然在黄河以北推行?”回想起自己提出先在江南试行的主意时王淳脸上惊讶的表情,承启心中不由微有得意。大个子与杨衡都是一根筋,只看得到眼前的目标,却忘了这世上想做事情却是需要一点手段的。
这番话他却没有对杨衡说,只微微点头,示意之前听过他这番高论的杜醒说出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杜醒好歹也是个掌管永平朝钱粮国库的三司使,皇帝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清楚?此时轻咳两声,温言道:“先在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亦是不扰民之策,即便此法弊端显露,扰民也所费有限且好根治。若强行在黄河以北诸路推行,所获成效亦是有限且容易生变。为政者,当虑千秋大业。”
杨衡却不买他的帐,轻笑几声,诘问道:“杜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外兼并严重,而常平给敛法正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的道理?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连承启也不由频频点头,杨衡的话不无道理,但杜醒那句“为政者,当虑千秋大业”却恰恰说进了他的心坎。
若是推行太急,新法弊端激起民变,政权岌岌可危的时候……承启在心中冷笑,那还谈个什么富国强兵呢?
见承启点头,杜醒心中却有些急了,他的老家便在河北,皇帝的模样像是不记得但他却不能不记得,眼珠一转,改变主意,向杨衡问道:“杨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杨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秦凤?”
这御书房的诸人倒有一半以上来自这三个地方,这三处土地兼并严重也是事实,只是事实归事实,在御书房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杜醒故意开口引诱,便是看他年纪轻性子冲动,要钓他上钩。
杨衡此时占了上风也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
顿时,御书房中哗声一片,诸人的脸色便都不大好看起来。杨衡见此也不禁后悔自己说话太急,一时间得罪的不仅是这些公卿大臣,竟连皇亲勋贵也一并算进去了,想及此后背也不由开始微微发凉。
承启原本是个聪慧的明白人,又听王淳念叨过许多民间情况,见此时二人唇枪舌剑就差动手打起来,杨衡此语一出,又已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心中也不由好笑。他早打算要用杨衡去做那开路的石头过河的桥,自然不愿在此时牺牲掉他,闻言便轻轻抬手示意二人不要再争论下去。“朕要做励Jing图治之主,自当不避艰险。但民间情况复杂多变,为政者当为百姓多虑,凡事多谨慎一分百姓便可少损一分。”承启以目光环视御书房内的诸位大臣,“杜卿,你是三司使,掌管天下国库钱粮,土地兼并一事自然你最清楚,当拟札子呈上交政事堂定夺,否则此法岂非儿戏?”
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却不轻不重的道出了自己的立场。杜醒的态度诸人看得明白,他定出的札子又岂会不遂着皇帝心意?吕宗贤自始至终未曾表态,但他是士大夫出身,门下在朝中为官的学生亦多,来自河北、河南的亦多,皇帝嘴头上说交于政事堂定夺,表面看与杜醒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大家心里有数,杜醒的札子呈上后再没有通不过的。
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竟是已成定局了。
杨衡郁闷的走出御书房。从头至尾,他都感觉这是一场戏,而自己就是其中一名可怜的戏子,明明是已经定好的政策,却偏偏要找一个人出来当反对者。皇帝将矛盾丢在自己身上,让那些心中各自有鬼的士大夫们站到一条阵线上同仇敌忾,攻击自己达成共识以实现新法的推行。
仰头望望碧蓝的天空,杨衡在心中长叹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