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吐出来,像一直含在素忘机的舌尖。
舒因想了想,道:“他叫我带你去。”
素忘机像没听见一样,看著舒因。
舒因重复了一句:“他叫我出来带你去。”
素忘机硬生生转过头,留了个侧影:“这麽些年,他可好?”
“不好。”舒因用他自己的理解,道,“我出谷已经好几年,因为记忆被封,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昆仑。这些年,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一个道士在一堆魔怪的巢xue,再好也有限。”
“……”素忘机似乎僵住,他沈默片刻後道,“昆仑的玉山道留有神人法印,可以解世间任何污浊封记,你上山入我门来,自然该回想的会想起来。”
“是。”舒因道,“所以我确定是明城道长让我来找他昆仑山的一位故人,素忘机。”
“呵,故人……”素忘机低笑,“是故人。他当年一别,已是数十年未有音信。”
舒因望著素忘机的侧颜,心想,这山上的道士,一个顶一个奇怪。正想著,撞上了素忘机的目光。
素忘机的目光带著追究的锋利,他问:“你是魔,如何为他报讯?”
“我想过人的生活,他助我出谷,这是我答应他的条件。”舒因说,“所以,只要我把你带到瑶灵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与他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舒因的目光虽然果断,但是他的心里可不怎麽平静,真能不相欠不相连吗?有血缘的牵绊啊……
素忘机的心里更是转了好几圈。眼前的少年既然是魔,明城这一世受魔的拖累已然毁了他的人生,只要明城记得当年昆仑山上下的血海滔滔,一笔恶债,断不会再做信魔托魔成魔所好的事。
让少年出谷,让少年引路回。若需自己帮助,这少年必也逃不了。只是这少年看著Jing明,貌似没有想到这一层。
舒因是没有想到过道长会让自己死。他也从没有想过去害道长。在舒因心里,虽然道长是龙游的所有物,但是他一早就知道这男人是他血亲,现在更是唯一的至亲了。
“瑶灵谷?”素忘机疑问。
舒因道:“道长被困在里面。瑶灵谷在三界之外,没有引路者,谁都不好找入口,我可以带你去。”
素忘机问:“龙游?”
“啊?”舒因点头,“你知道啊?不过,瑶灵谷准确说来本就是魔的地盘,黑暗生物在里面可以功力倍增,其他物种进入,会无法运转功力,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我不知道你要怎麽进去帮道长,不过道长说,你看到他的东西,就会都明白。”
素忘机指尖一弹,解开舒因身上绑缚的绳子,允许他走。
看著舒因缓慢的步伐移动到殿外,关上的门挡开了室外明亮的阳光。素忘机抿著嘴巴在道袍的旁边坐下。
“你想跟我说什麽呢?”素忘机对著道袍说,“人人都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坚信你还活著;如今活著的你叫人给我送信物来了,我却不安,明城你,在想什麽呢?消失了这麽多年,没个联系,忽然找我……我能帮你什麽,你又想要什麽呢?”
素忘机的声音极轻,嘴唇上面碰著下面,自言自语模样。
“明城……你若不是毫无办法了,不会来求我。”素忘机闭了闭眼睛,笑,“早知道就不放你下山了。可惜,後悔无用。我一开始就没有过这个立场。”
玄真子可以管教明城,因为是实打实的师傅;玄鹤可以斥责明城,因为是教习的师叔;明光可以约束明城,因为是奉天观的大师兄;明静和明达可以劝慰明城,因为是师姐师弟……无尤、玄英等可以支使明城,因为是长辈……
他素忘机从一开始就跟奉天观的小道士隔著远远的距离。
没有牵手,没有分手,如何谈放手?没有比朋友站得更近。自己一开始想要的就非是私情,非是大道,而是做昆仑的顶峰人。
如今,真做到了。放眼看去,四海苍茫,身边竟无一人可以托付真心,志比凌云……志比凌云又如何?哈哈哈,到头来,原来自己比自己想得更为软弱,这一丝早该斩断的寄念竟然浮浮沈沈,仍然不甘地缠之不去!
素忘机笑,明城,我对你的念,也许要借你的手来亲自斩断了。
你若有求,我必有应。
你若在世,我必寻往。
你若成魔,我必……亲送尔入黄泉。
无论一开始是为因了何种心境争这掌门之位,甚至有托明城相让,他素忘机才稳坐这山人位置。在其位,谋其事。这麽多年,指点无常,教导弟子,合并扩张,拂威远望,尽灭魑魅魍魉,插手红尘兴亡,做的事多了,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坐这个位置。
他素忘机没有给自己别的机会,别的路,别的可能性。以前是,现在是,以後是。
所以,心里明明灭灭的不安火焰啊,早该熄灭。
後悔也好,没有退路。
寂寞也好,一己之择。
心痛也好,痴念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