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凌晨,皇帝忽然醒来。看见幺儿的脑袋就趴在床边,勉强抬手,摸摸他头发。
宋微睁开眼睛:“爹……你要什么?”
皇帝却面向内侍总管,抬了抬手指。
临时歇在寝宫偏殿的几位公侯,很快都被叫了进来。
皇帝眼神扫一圈,定在队列末尾。青云明白什么意思,忙道:“宪侯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原来独孤铣即将离任,又当皇帝病危时分,须做许多布置。初一当日飞鸽快马同时传讯,他人却不在北郊大营。等接到传唤已是初二,立即动身,连夜往城里赶,无论如何也得一整天。
皇帝直愣愣盯着门口,连眼睛都不眨。这意思,宪侯不来,不肯咽气。
第158章 哀切罔极歌且住,思量无尽语还休
诸人纷纷低头背身,悄悄擦眼泪。宋微觉得心里好像生出一块荒芜的盐碱地,既不积水,亦不长草。他呆呆坐在床前地上,也没人来纠正他的姿势。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风声,独孤铣出现在门口。对上皇帝目光,稍作停顿,立刻疾步上前跪倒:“陛下!”
嘴唇哆嗦,双目泛红,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皇帝盯住他看一阵,这才转头,目光重新扫视一圈。
除去没能赶回来的英侯与威侯,地下共跪着三位国公,三位武侯。由德高望重的明国公起头,六人齐声哽咽道:“臣等立誓辅佐太子,不敢不同心协力,竭诚尽忠,以张举宏图,尅成远业。请陛下放心。”语罢齐齐叩首。
皇帝把目光收回,落到小儿子身上。
半晌,宋微终于被看清醒了,擦擦鼻涕,一边抽噎一边说:“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好好地做皇帝。我答应了你,这辈子……决不反悔。”
皇帝露出一丝笑意,动动手指,似乎想最后一次摸摸他的幺儿,终究力不从心。待到双眼阖上,气息停止,那笑容便永久地凝固在了脸上。
“爹?爹……”宋微喃喃两声。盯着皇帝看一会儿,又唤两声。心里知道皇帝死了,脑子还没拧过这根弦,总觉得老爹还会再笑着夸自己几句。
其余人等一个个虽然伤心,毕竟早有准备。内侍们等着为皇帝沐浴更衣,以便启动丧仪。见太子盘踞床前许久不起身,谁也不敢惊扰。
青云小心翼翼上前,含泪道:“殿下,陛下已然……登遐仙去,殿下……请节哀。”
没反应。
长孙如初看不下去了,缓缓劝道:“殿下,陛下……含笑九泉,临终无憾……殿下切勿太过伤悲,劳心损身,绝非陛下所乐见。”
“我知道。”
宋微说罢,撑着床沿慢慢站起,转过身,面向满地跪倒的重臣。
众人忍悲吞声,都哭得很克制。宪侯跪在最后,连头也没抬。他之前人在京畿,并不知太子妃怀孕一事。今日进城方才得知,紧接着就赶上给皇帝送终。此刻心头一片浑噩惶悸,根本不知如何面对。
宋微盯着他的头顶,心想:娘亲走了。爹死了。独孤铣也要离开。我却不得不留下来,留下来做皇帝。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恍惚间他人都已消失,只剩了面前这个狠心绝情、不肯抬头的混蛋。
轻轻道:“独孤铣,我爹死了。”
后面本应还有一句:“你别走了,好不好?”不知为何,却像被魔法封印住一般,拼命张嘴也吐不出来。
面前的人仿佛没听见,一动不动。
于是他又说一次:“独孤铣,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啊……”
依旧得不到回应。
宋微忽然很生气。那怒气涌上心头,刹那间化作无尽的绝望悲伤,“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独孤铣……我爹、呃,我爹死了……我爹被我……气死了!被我气死了……呃……呜呜……”
太子殿下哭得心胆摧折,肝肠寸断,随时都会背过去,众人无不吓坏了。青云、蓝靛几个轮番地劝,三位国公挨个出声安慰,奈何太子好似只认得宪侯一个人,只会说我爹死了这一句,身体僵直,瞪着眼睛,泪雨倾盆,涕泗滂沱,对旁人言语举动毫无反应。
这样下去,肯定要出问题。几位主要人物都把眼睛转向宪侯,却见宪侯仰头直勾勾望着太子,有如木雕泥塑。
成国公轻拍一下宪侯胳膊:“润泽……润泽?”
独孤铣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倒把宇文皋吓一大跳。
独孤铣上前两步,挨近宋微。伸手在后颈碰了碰,宋微当即软倒,被他搂在怀里。
“太子哀毁过度,须暂时息心休养。青云总管,今日小殓,过两个时辰,再来请太子。”
青云听宪侯这么说,转脸去看另外三位国公。见他们都点了头,答道:“谨遵宪侯之命。”
独孤铣抱着宋微径直走进暖阁,把人放在床上。看见他满脸shi漉漉的泪水,就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小猫崽,狼狈又可怜。乌青的黑眼圈,尖得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