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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芥末君
一
阿莱夫是异邦人,因为他的母亲有一头金色的卷发。
最开始听说这件事时我还不相信,跌跌撞撞地走到阿莱夫面前,仰头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时候阿莱夫才七岁,比五岁的我高一点点,就已经十分懂事了。他摇摇头不说话,冬日里金色的阳光洒在他漆黑的头发上,泛出漂亮的光芒。于是我意识到他的头发似乎比平常人来得更卷曲些,却并不是金色的,就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屑于反驳——那时候我还没学到,“不屑于”这个词,仅供上等人使用。
我坐在阿莱夫身边看他洗衣服。他像是没注意到我一样,冻得通红的手里径自重复着捞起一条丝巾、搓洗、放回去、捞起另一条的动作。然而我知道他注意到我了,因为他会侧过身子不让水溅到我身上。
阳光暖融融的,不一会儿我就忘了这个问题,睡着了。
然后丫鬟慌里慌张地小步跑过来,她呵斥阿莱夫的声音吵醒了我。我爬到阿莱夫腿上,伸开手护住阿莱夫,不让她打搅我片刻的安宁,却被她当成了要她抱的信号。她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顺手便甩了阿莱夫一巴掌,走掉了。
那一巴掌让我伤心了好久,差点以为阿莱夫会因此而不理我。
阿莱夫当然不能不理我,我是这座庄园里最伟大最重要的少爷。
可他本来就没必要理会我,他是这座庄园里最低贱最卑微的洗衣工,他应该在看到我的一刻便叫来丫鬟把我抱走,而不是让我在他身边呆上美好而清闲的半个时辰。
我喜欢那半个时辰。
我也很喜欢阿莱夫。
父亲也很喜欢他,但母亲恨他。全庄园的人,除了父亲和我,都恨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
这座庄园里,除了我和父亲,还有阿莱夫,其余的全部都是女人。
丫鬟、姨太,还有母亲。全部都是女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情况持续到老师来为止。
老师是个穿着洗得泛白的青衫的男人。他很会唱歌,但是父亲说那不是唱歌,那叫yin诗。
如果yin诗也能有那么好听的调子,为什么他们不把yin诗叫做唱歌呢?
老师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比如说怎么认字怎么写字,再比如说遥远的地平线那端还有一个伟大的王朝,那是我的家乡。
再比如说,那个仆役——我用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老师说的是阿莱夫——那个仆役为什么被允许出现在这里。
他说阿莱夫是父亲喜欢的女人的儿子,而父亲喜欢的女人就是那个有着长长的金色卷发的波斯女人。
是不道德的。
老师鄙夷地抽抽鼻子,又开始yin诗。
于是我跑去问了阿莱夫。他沉默以对。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时,他说阿莱夫自己也不知道。他说阿莱夫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要我别再靠近阿莱夫。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阿莱夫非常聪明,只比我大两岁,却像什么都会似的。他知道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红,知道外面的沙漠什么时候会有狼,知道星星们运行的轨道,甚至知道丫鬟们的换班时间表。我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再说,不靠近阿莱夫我就只能靠近那些丫鬟了,那些讨厌的、叽叽喳喳的、老是强调规矩的女人。她们可真烦人。
庄子里一共有三个姨太,可父亲说我不能跟姨太们一起玩。他说她们想杀了我。
我本来不信,但母亲也这么说。她还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掉到池塘里,发烧了大半个月才好,那就是姨太们把我推下去的。
我没有太早的记忆,但既然父母都这么说,我就这么信了。
而且我知道她们都不喜欢我。小孩子对于这些总是非常敏锐的。
所以我知道老师说得不对。
意识到他的老师并非全知全能,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长大以后,我以为我是在这个阶段打破偶像崇拜的思想桎梏的,但更久之后我才发现,那个被崇拜的形象并不是老师。
也不是父亲。
可能是阿莱夫,但不完全是。
真可惜他是个仆佣。
二
我十岁的那年的冬天,阿莱夫满十二岁了,父亲让他向我宣誓忠诚。
那是个漫长而枯燥的仪式,阿莱夫被剥光了衣服绑在他住的那个小院子里的柱子上,蜜色的皮肤在惨白的阳光下润泽得不可思议,我很想去摸一摸。
父亲说不行,阿莱夫得一个人在柱子上绑一天一夜。
母亲和丫鬟们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心有不甘。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么讨厌阿莱夫还不愿意让他被绑在院子里一整天,我只知道我不能让父亲这么做。
晚上沙漠里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