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出这个道理时,距离那个晴朗的正午,距离瓦lun西亚大教堂的那场葬礼,已经过了十年。
公爵在石板之下长眠已久,此时我才发觉当初被骗,为时晚矣。
波吉亚家的人,每一个都有可怕之处。
我从暗格里拿出那封信。
当年佩德罗·波吉亚公爵让我交给西泽尔的信。
当初我急于查明自己家人的事情,推测佩德罗公爵一定知道我的来历,并且会把这件事告诉西泽尔,让他对我保持警惕。
所以当西泽尔问我的时候,我没有把信交给他——
现在想来,那完全是一个圈套。
就像罗马街头的小孩骗人的把戏一样,他们管这个叫“有或无”——不论你回答哪一样,最终主动权都在他的手里。
无论我把那封信留下,还是交给西泽尔,我肯定是陷阱里的那一个。
我展开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略微颤抖,是在公爵毒发之际写的。
“西泽尔,
我感到伤势已经恶化,或许上帝给我的仁慈已经过多,我亦感悟到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
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向你嘱咐……”
质地坚硬的信纸已经发黄,这封信,我十年前便读过,当时未曾发现端倪。
因为那字迹虽然透露出虚弱和仓促,看似是在紧急的情况下勉强写完的,但语气却仍旧镇定,可想公爵真正需要嘱咐西泽尔的事情,他早就让西泽尔知道了。
公爵就是这样一个人。
任何事情他都有万全的打算,就像他在信中对西泽尔说的那样:
“不可焦躁,不可急进,也不可犹豫不决。
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做好周全的考量,对他人的信任要有所保留,对自己亦如是。
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的人,最终一无所成。
相信自己绝不会被背叛的人,往往被来自身后的长矛所伤。
此时,米凯莱托是你最亲密的伙伴,然而你需谨记,正是我们波吉亚家,夺走了他的家园。他不会永远对此一无所知。
一切真实终将大白于日光之下。
任何忠诚,都并非永恒。
……”
当人自认为聪明狡猾的时候,往往已经犯了愚蠢的错误而不自知。
公爵曾经对西泽尔说的这句话,倒像是专门送给我的。
十年之后,我才发觉公爵交给我这封信的真意,既是试探,也是警告,可惜我没能及时理解。
不过说到底,要想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参透甘迪亚公爵的深沉心机,本来就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所以我也只能恨恨地咬牙,把那封信沾上灯油,烧成灰烬。
我转身出门,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站在门口,他朝我走来,附在我耳边密语了几句。
我愣了好半晌。
这消息对我来说,比他身上的那件黑衣还要Yin沉几分。
今天下午,威尼斯大公为教皇送上了一批来自海外的珍奇异宝,这其中,最为贵重的是一副肖像画。
一副属于法国王储的妹妹,夏洛特公主的肖像画。
那意图再明显不过。
胡安已死,杰弗里已经结婚,如果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不打算亲自迎娶这位出身高贵的法国公主的话,西泽尔将是这位绿眼睛的公主殿下的猎物了。
我不自觉地发出冷笑。
即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威尼斯大公,鼻子仍旧比狗还灵敏,胡安的葬礼举行才没多久,他就已经嗅到西泽尔身上散发出的诱人的香气了。
如果是之前,我可能还会天真地以为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然而现在我知道,这一切绝不会那么轻松过去。
自那天晚上我和西泽尔彼此把话说到半透之后,西泽尔便一直在梵蒂冈。
我知道我们所期望的世界已经产生裂缝,然而更糟糕的是,现在的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披上夜间外出的斗篷,刚走出天使堡,在铁门前,便看见一身黑衣的西泽尔站在打开的大门旁。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住铁门的枝条,倚在门上,看见我走出来,微微一笑。
我略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
“我刚刚就在想,”西泽尔看我站在那里不动,便朝我走过来,在两三步外,他又停下了,“如果你黎明的时候才出来的话,我岂不是要在这里冻死了。”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西泽尔。”
“我打算怎么做,”西泽尔继续云淡风轻地笑,“你的那些眼线难道不会把我的动向一一汇报给你吗?”
“你在讽刺我?我这么做让你生气了?”
“不,我不介意。我只是在意你今天晚上打算去哪里——因为我忽然察觉,我真是太不了解你了,米凯莱托。”西泽尔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