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顺着她的面颊滚落,然而没有人安慰一个字,就连在她记忆中一贯最为温柔宽厚的姜萚,也只是冷漠而镇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她说出所有的秘辛,也等待着她如他们所愿那般走向死亡。
终于,她流着泪点了点头:“好,我说。”
在这场借着她的手开启的乱世中,所有人都坚定如磐石,提灯引火,前赴后继,所有人都那么义无反顾……只有她,软弱而无措,茫然却又不甘,也只有她自私地想要守住仅有的安稳,却偏偏将一切亲手打破……
如此说来,若是能就此结束,也好。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不知道邪神的弱点,只能说我所记得的。”钟浣揩了揩眼角,泪水却像是擦不干净,她垂下头,木然地看着脏污的鞋面被打shi,“这些年来,共亲自蛊惑、炼制了九座rou身傀儡,我是第一个,也是他最看重的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不久之前,他突然减弱了对我们的控制,我常常连续几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偶尔,甚至开始有过去的、属于我自己的记忆被重新记起来……”
姜萚微蹙起眉:“或许与地府发生的事情有关,获取的灵元减少,想必他难免措手不及。”
这是钟浣所不了解的事情,她却无意追问,只平平地说道:“直到溧水河边那一战,我看到天空中那条银色的巨龙……我好似想起了叶夫人,夕风在她手中,也曾……”她的话音倏然停顿住,片刻后继续道:“那个人死了,我也受了重伤,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邪神在我脑中的声音完全消失了,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年我究竟做了什么,又将要去做什么。”
“所以你逃了?”姜云舒突然插言。
钟浣道:“是,所以我逃了。”她垂着眉目,看不清神色:“如果是你的话,又会怎么做呢?”
姜云舒默了一默,没有讥讽她,仅仅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钟浣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黯然道,“过去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了,我再说一遍也于事无补,而那天之后的事情,你们又就已经清楚了。灵脉已经封截,jian细已经拔除,剩下的不过是你死我活罢了,若非要说我了解什么秘辛——”
她看起来似乎想要摇头,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动作,身体骤然僵住。
姜萚站起身:“你想到什么了?”
钟浣脸色忽青忽白,仿佛就要晕倒,好半天,总算讷讷挤出两个字:“白栾……”
白栾州正是十界撕裂之后的这一方天地,乃因大地正中那一颗遮天蔽日的白栾神树而得名,而那里,也正是昔日古神征伐敌寇、设立的一处封印,以神树天生性灵和神将的力量共同镇压残余邪力,正邪争斗之下,周遭有灵力涡流常年翻涌不休,令人难以靠近。
这一回,不待别人追问,钟浣便匆匆道:“神树被腐化了!我想起来了,虽然没有人能靠近镇地,但是数日前在我重伤的时候,他也受到了一些反噬,那是我和他最后的联系,我看到了,我看到神树……那种黑色……邪神并不是在重塑rou身,他是要把神树转化成他的rou身!”
“就算这样……”姜云舒讶异于她的惊慌,入道仅仅半个多甲子,在修行道上实在太过短暂,还远不足以让她洞彻所有传说背后的联系。姜萚却已经明白过来:“与正邪力量更迭无关,云舒,你可还记得地下灵脉变动一事?”
姜云舒一愣:“自然。”
姜萚正色道:“我一直疑惑,这并非小事,不知邪神是如何做到的,而如今看来,恐怕是——”
正在此时,钟浣也幽幽说道:“根系。”
她抬起头,与姜云舒如出一辙的茶色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白栾是这一方天地的镇守神树,根系遍及地下每一个角落,若它真的被完全转化为邪神的rou身……”
听到这里,姜云舒猛地反应过来:“那么封印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需要再与镇将残存的神力对抗,因为他的大半rou身与力量都已经不在封印之内了!而若如此,溧水防线,又或是人人以为安全无忧的后方,哪怕是大家所在的长风令,恐怕也……
难怪如今邪神毫无顾忌地将爪牙大肆派出来送死——一旦他的目的达到,又何须依靠蛊惑旁人行动,区区一群凡人修者,只怕加在一起也不是他一合之敌!
姜云舒脸色越来越沉,一掌拍向身旁树干:“想得美!”
姜萚“嗯”了声:“须得通知丹崖真人,邪神如今仍急于封口,可见他的谋划尚未竟全功。”
他掸掸衣袖,左手五指微动,结了个古怪的手印,一条漆黑的巨蛇从虚空之中探出头来,身体两侧有淡淡光翼扬起。姜萚任它亲昵地用血红的信子扫过手背,而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侧身坐上了足有合抱粗的蛇身。
姜云舒思忖片刻,一言不发地祭出云驾。
钟浣忽然道:“你们不看着我……死么?”
没有人回答她。
漆黑的灵蛇与胭脂一般的桃花瓣先后腾空而起,未几时便消失在未明的夜色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