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看过去,只见他搭在笛上的手指好似不自然地紧了紧,原本悠扬的曲调陡然一转,变得急促而尖锐,远处战局中的白虎得到了信号,耳尖微微抖动了下,猛然发力咬断了对手的脖颈,而后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其他灵兽也不再恋战,齐齐转头向主人疾奔而来。
直到所有灵兽将几人环住,姜萚才低缓地舒出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倚靠残墙稳住身形。
“啪”一声轻响。
姜云舒视线下转,愕然道:“十二哥,你……”
驭兽的竹笛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到了地上,而姜萚却没有动,他神情虽然平静如初,却仍隐隐透出一种罕见的虚弱之感,鬓发也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shi。
觉出对方的惊讶,姜萚缓缓摇了摇头,继续了方才未完的解释:“尸鸦,顾名思义,炼化自亡骸,身携尸毒。万具凡人尸骨也未必能炼化出一头尸鸦,但近年溧水河畔……是我大意了。”说到这,他勉强笑了下:“好在女子体质属Yin,对尸鸦毒性反而能有所抵抗,若能等到天明,阳气复苏,或许你……”
“或许?”姜云舒咬咬嘴唇,打断了姜萚的话,苦笑,“你觉得这群人有那个耐心等到天亮么?”
像是要验证她的担忧,原本已经被冲散了阵型的邪修们再一次聚集起来,他们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一步步向前逼近,在初降的夜幕之下,越来越不像是活人。
那一张张笑脸太过相似,几乎要将每一个人面容上的不同之处遮掩住,只剩下其中蕴含着的Yin郁和狰狞。
“是陷阱……”姜云舒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他们都已经被邪神控制了心智,是不是?”
钟浣一愣,顿了几息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目光在姜云舒与自己有□□分相像的眼眸匆匆掠过,立刻又惶然地垂下:“……是。”
有一瞬间,她以为姜云舒接下来会问她过去是不是也被控制了心神,又或者现在是不是已经挣脱了出来,可是姜云舒却只是短暂而冷淡地沉默了片刻,便自嘲地一笑:“十二哥,钟浣脱离掌控,或许邪神不曾料到,但她能活蹦乱跳地逃到此处,恐怕就是因为追兵故意纵容了……若诱饵死得太容易,哪还能从戒备森严的长风令中骗出来几个倒霉鬼呢!”
尸鸦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炼制出来的,邪门得很,姜云舒只说了几句话,便觉胸闷气短,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耳中听得“锵”的一声,似是剑锋撞上了地面散落的砖石,连忙勉力攥紧手指,把差点脱手的剑柄重新握住,低声道:“这些人若已经失了神智,只怕无法蒙骗或震慑住——你有法子弄死那只鬼乌鸦么?”
姜萚一直在留意附近的风吹草动,却仍找不到尸鸦的藏身之处,只觉得尸臭味一刻比一刻浓郁,只得摇头叹了声:“南荒一战之后,新生的灵兽尚幼,而你我……距离尸鸦越近,毒性越强,若无特殊灵药,无异于飞蛾扑火。”
“果然是恶心人的‘神明’造出来的恶心人的好东西!”姜云舒心底发沉,愤愤讥讽了一句,往前踏出一步,挡住了个灵兽不小心漏过来的邪修,双方兵器仅仅一次相击,一股酸软之感便从手腕直传到肩膀,她不由皱着眉头甩了甩胳膊,脊背上涌起的寒意愈发重了三分。
好在灵兽尚可支撑,那个倒霉的邪修刚和姜云舒过了半招,就被一头巨蟒卷住,乌黑的蛇尾勾住他的脚踝往后一带,趁他站立不稳之际,旁边一只足有马匹高的雪兔猛地张开嘴,竟在顷刻间把人给连皮带骨头吞了下去,几息之后,看似温顺无害的雪兔打了个饱嗝,再吐出来的已是一具干干净净的骨架。
姜云舒眉头微松,提剑慢慢退回姜萚身边,不合时宜地嘴欠道:“你养的灵兽倒是好胃口,也不怕吃多了有毒的东西闹肚子!”
姜萚嘴角牵起一点微小的弧度,似乎是想要笑一下,却在笑意未曾显露出来之前就又收住,低声道:“灵兽尚可牵制他们一阵子,你先走罢!”
姜云舒愣道:“那你……”话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他话中亦不曾提及敌友不明的钟浣,便意识到这是让她自己逃命去了,当即怒道:“想都别想!”
姜萚还要说什么,姜云舒却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往前挪了一步,与他并肩站定,冷笑道:“要走也是你先走——姜家人死得够多的了,钟浣做下的孽,我替她还!”
钟浣怔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眼望向姜云舒。
混乱成一团的脑中像是有一道电光闪过,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想起来,在那些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里,如同隐藏在一层黑纱背后的意识中,她仿佛记得一股无法违抗的强大力量控制着她,与许多个美丑妍媸各不相同的男人交合,又从生下的孩子之中挑选出血脉最为“纯粹”的,让他们继承姜氏之名,一代代传承下去。
而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随着被当作弃子的主人的死去,她也曾一次次亲眼见证了光亮从那些眼瞳中散去……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心中茫然地生出一个一直存在、却又似乎从未有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