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说的这样?”
薛宜的语气带着点明知故问的狡黠,指尖还沾着橘络的细丝,在晨光里泛着浅黄。她当然记得——谌巡找上门那次,宴平章就老老实实交代过自己是怎么因为救了谌尽欢,被对方父亲盯上,硬生生“绑”成准女婿的荒唐事。可眼下他的身世之谜彻底揭开,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总让她觉得还有关键的情节被他藏在了平静的外壳之下。
不过她到底是按下了好奇心。一来宴平章大病未愈,脸色还泛着病态的白;二来相处这阵子,她摸清了他的脾性——这人像一口深井,不等人主动探头,绝不会轻易把底下的东西捞上来。于是她拍了拍手上的橘络,半开玩笑地往后一仰,靠在陪护椅背上:“第二回啦,我都陪你进两回医院了。看来我俩还真像大学时学姐她们说的——相生相克,不过你还是不耐我克啊,学长。”
这话本是想缓和气氛,却让病床上的宴平章眉心倏地皱了起来。护理阿姨刚交接完就被薛宜催着回家休息,此刻病房里只剩他们俩。震区的生死与共像一层透明的胶,把两人的距离黏得比从前近了些。
在宴平章看来,这种“亲近”是实实在在的——她会记得他不舒服知道他喜欢香菇牛rou包会哄他吃难吃的流食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自己的名字,会在他尴尬时替他打圆场,会在他沉默时静静陪着。所以此刻听着她用“不耐我克”这种自贬的话调侃,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神经,顶着她那副无所谓的笑脸,郑重其事地开口:
“薛宜,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怕警察的故事吗?”
“记得啊,”薛宜挑眉,“怎么了?难不成你小时候还被警察叔叔抓去写过检讨?”
这句玩笑让宴平章的嘴角极轻地抽了一下,他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大病初愈的沙哑:“不是检讨。是想和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
病房里静了一瞬,只有窗外的风卷着消毒水的淡味溜进来。薛宜坐直了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橘子皮的纹路;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讲故事”。从他提到“怕警察”那天起,她就隐约感觉到,那层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壳子底下,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汹涌的暗流。
“我六岁那年,”宴平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东西,“在老宅遇到个老头。他……摸我。”
薛宜的呼吸顿了顿。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几道暖黄的光带,尘埃在光里慢悠悠地浮着,一切看起来那么平常,可她却觉得胸口像被人用钝器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闷得发慌。
“一开始是摸脸、摸脖子,我没觉得不对——那时候太小,以为‘老人’的触碰都是慈祥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指节泛白,像要把那块布抠出个洞来,“直到有一天,他撩君君的裙子,我突然明白了,不是所有‘老人’都是慈祥善良的,所以当时我喊了句——”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某个久远的记忆,喉结轻轻滚动:“‘你再摸我妹妹,我就叫警察抓你’。”
“然、然后呢、”薛宜愣住,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从来没想过,在宴平章那张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脸背后,会藏着这样一段往事,还有一个叫「君君」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当时该有多害怕呢?
思绪像被猛地扯了一下,十七岁那年在ktv走廊里,油腻的笑声、昏暗的灯光、男人带着酒气的呼吸……哪怕现在想起来,薛宜都会应激地浑身发冷,胃里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麻。
“你和君君后来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后来。”宴平章抬眼,目光直直锁住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竟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自嘲?他看着女孩脸上错愕又心疼的表情,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后来,我成了他的目标,君君很安全。”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薛宜,我觉得学姐们说得没错,我这皮囊还算有价值,那老头喜欢,谌家父女也算中意,这项目要是做不成,我大概还能去卖色。”
“宴平章!”
薛宜的声音猛地拔高,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又酸又疼。她看着男人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在讲笑话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心疼直冲头顶,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好好说!”
“嗯。”他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噩梦中挣扎着浮上来,声音低哑了许多,“还记得唐家老宅吗?是因为我出事了,姐姐们才把宅子捐出去的。”
“出事、”薛宜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所以、所以你——”
“猥亵未遂,我还算机灵,没让他得手。”宴平章以为自己会羞于在薛宜面前提这段肮脏的过往,可真正说出口,他惊讶地发现,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