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日子里只有吃饭,睡觉,工作,是很平常的事情。
徐宣也是这样,除了他在做这些事情时,需要比普通人花费更多时间,忍受更多不便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有时候徐宣会想,可能这样会更好,用两倍的时间吃饭洗澡,三倍的时间走一段路,这样一块儿一块儿地把一天拆分开来,占得满满的,也许反而是更充实的。
他摸了摸工具盒子,每一样东西都好好地放在里面,徐宣总是这样的,在结束工作的时候检查一次,出门之前还要再检查一次,一架普通的钢琴一年也就需要做两次调音,在北方,很多人会选择供暖后做一次,停暖后再做一次,徐宣就像追随着光与热而巡回的候鸟一样,他必须得保证自己的工作万无一失,才能不丢掉下一次的工作机会。
所有的东西都在,徐宣合上工具箱背在肩膀上,天有些冷了,前几天麻烦舅妈帮他把厚一些的衣服找了出来,可穿上了厚外套,工具箱的背带就变短了一些似的,他摸着绳结尽头的扣子拉扯了一下,有个小小的卡子,徐宣不知道怎么能把它掰开,手指在那个金属小物件上摸来摸去,也找不清门道。有些时候,对明眼人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徐宣却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他有些着急,用力拽了一下包带,耳边听到一点点儿的类似于布料撕裂的声音,立刻停下了手,拎了拎包带,还没断,只是花了好多时间,却白费功夫。徐宣心底升起了小小的沮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并不希望这种感觉掌控自己太久,家里的电子时钟响了起来,八点整,徐宣要出门了。
锁好家门,拽两次把手确保没问题,摸着墙往前走五步,再往右转就是电梯,按钮上有盲文,小区里的地形他也很熟悉,绿化带和步道的位置牢牢记在他脑袋里,除了偶尔会有人把车子,或垃圾桶停放在不该停的地方,徐宣都能顺利地走过去。小区对街就有公交站,但徐宣很少去坐,通常都是沿着右手边的盲道去地铁站,提前打好电话的话,到了地铁站就会有工作人员来帮忙引导,可以送他到想去的出口。
这个地方他来过两次了,上一次的客户虽然对时间的要求很严格,却是极其慷慨的,那个家庭又为自己的孩子购入一架钢琴,约了徐宣上门。他不是行业里最好的调律师,但是也算不错,也许是因为老天早早地把他的眼睛拿走了,所以在别的方便稍微宽待了些,徐宣辨别音色的能力很强,不论是乐器还是人,听过一次的声音就不会忘记。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弊端的,因为听力的敏感,在这样人群嘈杂的十字路口,噪音在他耳边也是成倍放大的。
再一次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徐宣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上一次带他过马路的人,徐宣喜欢他异常温热的手,也喜欢他的声音,那种欢快温润的语调,像是刚刚冲开的姜茶,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气,他不想说自己有一瞬间竟然会期待,说不定在这里能再次遇见他。
绿灯的声音铛铛作响,徐宣没有举起手。他在想,如果是上次的那个人的话,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对方看到他是不是也会过来帮他呢,身边的人们同渺小的银鱼一般成群游过,空气像深海里一样冷,徐宣大概等待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想法从何而来,如果他不举起手,谁又能看得见他呢。车流涌动,将飘落的树叶压碎,徐宣举起了手,肩膀上那脆弱的背带跟着颠了一颠,只是徐宣没有注意到。
“小伙子,过马路吗?”
“啊,是的,谢谢您。”
徐宣向声音转过头,不是他,是一位阿姨,也许年纪已经很大了,因为人的声音是和rou体一样渐渐衰老的,变得低沉沙哑,这位友善的阿姨来牵徐宣的手,皮肤上更加深刻的沟壑和缓慢的步伐,让徐宣想起自己的外婆,她也是这样,个子很小,走路慢慢的,手上都是褶皱,戴着一枚一辈子都没摘下过来的银戒指。
“小伙子,长得多好啊,可惜了啊。”
在短短的一段距离里,徐宣听见引路人的感慨,对于一个盲人来说,长着一张自己无法欣赏的脸,是件非常讽刺的事儿。徐宣对美和丑没有概念,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视力,世界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团扑不开的黑雾,乌涂涂,乱糟糟的。可是常常有人那样说,你真好看,你的眼睛真漂亮,得益于这张世人评价着还不错的皮囊,徐宣得以继续获得更多的工作养活自己,许多人认为看不见就只是看不见,可因为看不见,他们甚至有时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僵硬,木讷,吓人,是常常听见的话,微微上翻的眼球,令常人恐惧。徐宣知道自己的一些同事们曾经因为表情总是很奇怪,被顾客嫌弃而无法接到下一个订单,也有人也因此告别了这个行业,去选择大众印象中更常见的盲人按摩,可徐宣的情况不是这样,他虽然看不见,但他听见人小声谈议过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
徐宣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下颌,嘴唇,鼻梁,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这是能分辨的出来的吗,像是尖锐的爆鸣与温润的琴音那样,只要一听便能知晓的吗。
“唉,到了,小伙子,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