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帆执着壶,给两人倒一杯茶,撇去杯口的茶沫,而后饮了一口,笑说:“陛下抬爱,怜悯起我这样一位无权无势的地坤。嘉世民间说新帝鼎正革新,手段严酷非常,然而依我之见,陛下却是太过公正严明,与其说残酷,倒不如称仁慈更多。”
“燃眉之急?”乔一帆追问。
皇后将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在他面前显现出一些呛人的情调,却比以往的模样更鲜活。那原本是块温润无锋的古玉,却也在他三番五次的退避之下露出磷磷的冷光。邱非并不讨厌,却也不知如何回复,他心底的话说出口便显得矫揉造作,更有自作多情之嫌,于是只能保持缄默,话语也显得愈发笨拙:“不必如此。先前躲你,是我之故。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话题从情事聊到政事,便回到了令人舒适的气氛当中,邱非显得更自在些,不自觉坐开了腿:“国舅方才告知,老师出发前拿它替换了原来要献上的礼品,只说上头有他的寄言可解燃眉之急。”
“我并无什么耳目,陛下也不再来坤宁宫,难免消息闭塞。”
“我用你泄欲,却不肯爱你,怎么不算是在害你。从前尚可算作交易,可你要是”邱非含混道,“我不能再像那样待你,以免罪过更重。”
上诸事喧哗,尚且不觉,一旦入了深夜,便显出那股奇怪的引力来,将他们两人牢牢绑到一块,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那线却仿佛自合卺酒落肚便牵系在两人周身,形成一种互相掣肘却也无可奈何的僵持。
“无人告诉你?”
邱非静默片刻,瞳孔中露出些无奈的笑意。他饮了口茶,落碗后那笑意便散了;“我拿你没办法,你若执意如此,便只能委屈你。”
乔一帆的眉心不自觉蹙起,虽然也还是好看的,邱非还是抬手,指腹落在眉心,很轻地将那层浅浅的褶皱抚平:“我没有这么想。”
他语调揶揄:“夫妻相处毋须依循法理,不尊崇你来我往,不计较公正得失。我若心悦你,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纵然也想要得到回应,若得不到,也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情,断不会哭哭啼啼惹人清净。日子过得太顺畅便难免要找麻烦事来为难自己,比如我”
乔一帆道:“臣妾知晓。陛下只是在躲我。您大可跟我坦言,我自然能避过陛下的作息日例,不出现在您眼前。”
“你,”邱非坦诚,“我伤了你,清醒过来,却还是在伤你。我若不远离你,往后便只会害你。”
乔一帆意味深长:“陛下在试探我。”
乔一帆小口小口饮着茶,笑问:“陛下看到我,便不能专心做事了么?是吩咐宫女制的甜点难以入口,还是臣妾中人之姿不堪入眼?”
“哪里敢,”邱非瞟他一眼,“真是忙忘了。近日躲你是真,几无闲暇也是真,索性让你待在坤宁宫,好让我专心做事。”
邱非顶着那贴近的呼吸,那睫毛太长,说话时扑闪几下便能刮到他的鼻尖,给视野带来层叠闪烁的阴翳。天子不坐明堂时仍是天子,周身气度却因君后这样胆大的靠近而变得不再严酷,反而显出些撩人的禁欲气质。今日中秋,难得有个爽朗的晴日,朱墙旁映的月桂簌簌而落,周身便浮动着清隽的花香气。那桂香盖过了两人衣料上所属不同的熏香气,将他们烘托成同一道来路的伴侣。
“少打岔,”邱非索性在他额顶轻轻敲了一记,“直白告诉你无妨,旧朝太子先前兵变失踪,这你是知道的,如今有人称在临淄边境见过他,彼时正同一位颇有权势的
话茬便这样草草而过,再深入下去没什么意思。乔一帆看向那段摊在桌上许久的社稷图:“这副便是今日我大哥献来的那份么?怎么将它带来了。”
乔一帆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却只是自顾自凑近一些,声音低喃如同絮语:“陛下还会怎么害我?臣妾也想见识一番。”
“那就让我委屈着吧,”乔一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帆风顺坐吃山空哪有什么乐子,求不得才显出兴味。我如今享受着呢,陛下不要来打搅我这点娱乐。”
邱非道:“无事,宫中知道的人本也不多。”
乔一帆似乎听懂了,邱非也知晓自己潜藏的心意。然而这本无可厚非,他在那个夜晚主动或被动说了许多淫词艳语,其中不乏些情呀爱呀,原本也没什么。可他若身体敞得太过亮堂,不在雨露期却也仍频频向天子索取,还总是本能地想去吻他,不给亲便独自泪眼朦胧,那么再迟钝的木头也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哪有人装样能瞒得过陷入性事里的身体,乔一帆的身与他的心都系在他一人,予取予求。邱非曾不期然想起他们的洞房花烛,高门侯爵之子被如此折辱,却也只是脸红心跳,并不显得犹豫或厌恶,邱非原本以为那是皇后心性过人,如今却意识到那里头还有着秘而不宣的期许。
乔一帆静静地盯着他:“面对什么?”
乔一帆敲碎用作佐料的冰,晶体融化带出一阵含蓄的草药气,而后将那盏茶递给邱非,舌尖轻挑,嗓音中含着龙井的清香:“我就是喜欢了,也不犯法,陛下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