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即使他不说,她也能猜到一些他的来历,他既出现在府衙的后堂中,应是过来扬州办差的官吏,如今扬州正闹雪灾,且那日又在粥厂遇见他,两者联系起来,倒是有迹可循的,他来扬州,应当是为了赈灾一事。
他真的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乌亮的长发束在一个精致的卷云纹鎏金小冠中,勾勒得额山丰隆有型,剑眉长直入鬓,眼若朗星,仿佛悬在极深邃的夜空中,鼻挺如峰,脸上的轮廓线条像写意画那般清隽流畅。如此俊逸潇洒的一个男子,自然不是凡品,想必身份也很出众吧。烟景有些出神地想着。
聿琛目光微动,漫不经心地道,“我来扬州办事,在此地不过是短暂停留,知我身份也无益。”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罢了,天真稚气,才会这么言行无忌。
与他的目光对碰,烟景像被烫了一下,赶紧垂下眼睛,掩下心头的一丝慌乱,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男子这么久,还看得出神,烟景对自己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径,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思他如狂,今日得见,几乎不假思索地便朝他的方向跑去。
蚀心刻骨的容颜,隔得那么远她也能认出他来,烟景心中雀跃起来,真真是意想不到,才隔了不到两日,竟又在此遇见了他,可见与他是极有缘份的。
她的心如小鹿般乱撞,砰砰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刚才他一近身,她便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为人上者所赋有的与众不同的气息,本应该令人望而生畏,但她却一点也不怕他,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眼睛大胆地看向他。
聿琛微微皱眉,轻轻一哂,“你还当真敢这么叫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
说起阿如母女,烟景目光中便透着担忧,“那小女孩小名叫阿如,醒来后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染了时疫,又将疫气传给了她母亲沈氏,请医诊治后阿如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但沈氏的病却一日比一日更重,眼看怕要挨不过去了。今年江南的天灾几乎夺走了阿如的家和亲人,水灾冲垮了她的房屋,上个月父亲因这场雪灾冻死了,母女衣食无依,在街角冻得奄奄一息,沈氏因冻伤严重落下病根需卧床养病,如今又染了时疫加重了病情,若她母亲不好了,
她跑得有些快,偏偏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时候,脚下穿的羊皮小靴打了个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她哎地叫了一声,眼看就要在他面前狼狈的摔倒,只见他一个闪身,人便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双有力的手掌便扶在她的肩膀上,待她站定以后,便松开手,一双眼睛却已经移开了目光,望向前方一座造型奇巧的太湖石上。
郎心如天上飞彩凝辉的银月,可望而不可得,那皎皎清辉填满了她的整个心宇,既满又空,她想做偷吃灵药的嫦娥,凌云御空,奔向他的广寒宫,碧海青天夜夜陪伴在他身边。
烟景闻言心中失落,一双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也黯了几分。知他不愿说,却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原来他在扬州是短暂逗留的,事情办完之后便要离开了,独留她在扬州苦思不得,形容消减,衣带渐宽,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黯然销魂,香消玉逝?她从前读那些个闲书,讲到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一见钟情,因相见不得,姻缘未就,便害了相思病,不久便一命呜呼地去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今日的这身装束与那日在粥厂所见又是不同,那日是广袖飘飘,爽朗清举,有名士之风,今日是矜贵高雅,气宇轩昂,极显身份之贵重不同。
“她们如今好些了吗?”
缀儿自梅林见了他之后,便说在他身上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仪,今日一见,果是如此。
“我本是想再向公子道谢的,奈何那日你匆匆走了便没来得及说,多谢公子及时出现把那两个贼人扭送官府了,我虽救了那对母女,但也等于是公子救了她们。”
花园里的积雪本已经打扫干净,因昨夜又下了一场小雪,地上仍覆了一层寸许深的雪,雪珀的猫爪在雪泥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梅花爪印,烟景循着爪印寻找雪珀,抬头却望见不远的一个柏树下,竟立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他眼睛望着梅枝,枝头上的落雪如碎琼乱玉一般,与蕊蕊洁白的梅色融在一起,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玉洁冰清。鼻端轻浮过一段幽幽的梅花暗香。
有事也让其他丫鬟叫走了,雪珀从她怀中跳下地,翘着尾巴往门外走去,烟景在屋内坐着无聊,便追着雪珀出了房门,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烟景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我不管,你一日不告知我你的姓名,我便一直这么叫你。”
注意到她一直望着他久久不移的目光,他终于将视线转向她,神情如常,不辨喜怒。
烟景收回自己“不得体”的目光,向他行了个福礼,笑吟吟地道,“叔夜公子,别来无恙呀,那日在粥厂我以为你是风流倜傥的林中逸士,不曾想今日已经摇身一变成知府大人的座中贵客了。”
他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玄青色白鹤纹妆花缎天马皮袍,腰上束着一条鞶玉宝带,越发衬得他身姿修长,气质仪伟,恍若天神之子。